家人无论怎么努力,也没能在孩子回来之前劝回闹离婚的吴冬,薇薇放假,回到了韵江市的家里。
薇薇回家了,吴冬分居闹离婚的事瞒不了多久的。吴冬的父母和文静老早就在考虑,用怎样的方式告诉薇薇,才能对孩子的伤害最小。担心薇薇一回家就告诉她,孩子接受不了,他们商定过几天再告诉薇薇,天气很热,薇薇还来着例假,给孩子一个缓冲期。孩子回到韵江家中的当天,吴冬爸让吴冬提前给薇薇发了个短息,假称自己出差了,得过个三、五天才能回来。
薇薇见到久别的母亲特别地高兴,但她一眼就看出妈妈明显比寒假时瘦了好多,她关心的问起妈妈的身体,文静骗女儿说自己得过一场严重的胃病,刚刚痊愈。
薇薇埋怨妈妈不好好照顾自己,刚到家的几天里,薇薇一如往常一样,尽情享受着与母亲团聚的快乐,完全没有意识到家里发生了严重家庭危机,更没有看出妈妈平静的外表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吴冬发完短信后完全没有了动静,吴冬父母时常在文静上班的时间打来电话,询问薇薇的情况,商定什么时机,以什么样的方式把这件事告诉薇薇,因为瞒不了很久的,吴冬不能总出差啊,这个理由很快会露馅的。
一个学期没见,薇薇想念爸爸,期盼着爸爸出差回来的日子。这天,妈妈做了自己最爱吃的卤鸡翅,薇薇动筷子之前先点了一下数,虽然自己最爱吃,还是自觉地给爸爸留出了一半,她跟妈妈说:“我给爸爸留的,放到冰箱里保存起来,爸爸明天就该回来了吧?”文静含糊的答应着,也不好说什么,心里酸酸的,趁着薇薇往冰箱放鸡翅的空当,迅速拿起餐巾纸擦拭了一下悄然滑落的泪水,等薇薇重新坐回到餐桌,心情复杂的看着女儿津津有味的吃着鸡翅。
晚饭过后,妈妈带薇薇去家附近的公园散了步,担心吴冬突然会告诉薇薇,薇薇心理上毫无准备,文静决定不再拖下去了。
回到家里,母女俩吃了西瓜,因为以前爸爸出差每天晚上会给家里打电话,薇薇不自觉的地问了句:“爸爸这次出差好几天了,怎么不给我们打电话呀,他不想我呀?”
文静看了女儿一眼,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爸爸可能忙吧,”然后她想借着这个话题,说出吴冬离家出走的事,可心里想了无数遍也演练了无数遍的那些话,还是难于开口。
为难了自己无数遍后,文静月兑口而出的是,“一转眼的功夫,你也算个大人了是吧?”
文静不知道自己会以这句话开口,薇薇狐疑的看着妈妈,然后肯定的点了点头。
“家里的事情你也可以承担一些了,对不对?”
薇薇预料到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再次认真地点了点头,“妈妈,出什么事情了吗?”
“你爸最近做生意亏了钱,在外面借了些钱。”这是文静和公婆事先商量好的,可以对薇薇说出的爸爸离家出走的理由,以保证他们在薇薇面前口径一致。这个理由一方面给吴冬留着面子,另一方面不至于引起孩子对父亲的仇恨。
“爸爸借的钱多吗?”
“不算多也不算少。”
薇薇急切地问:“多少?”
“百十万。”
“那我下学期节省点,我还可以像其他同学一样勤工俭学,帮家里减轻一些经济负担。”
薇薇不了解母亲背后有个怎样残酷的事实,但她一直以来就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
文静尽量平和地看着女儿,“不是要你节约,你才花几个钱,学费你不用担心—欠的钱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很快会还上的。关键是你爸爸——”
文静语气一顿,薇薇急切地问:“爸爸怎么了?”
“你爸爸觉得压力大,不想连累咱娘俩,他最近搬出去住了。”
薇薇这才恍然大悟:“那爸爸不是出差了,他不回家是这个原因?”
薇薇毕竟还是个孩子,想问题直接而简单,她立刻说:“那我给他打电话要他回来,欠的钱咱全家人一起还,我下学期节约点,我不叫外卖了,天天在学校餐厅吃饭,手机我也不换新的了,反正我那个修修还能用,我还可以在餐馆打工,做家教,替爸爸妈妈减轻负担。”
薇薇于是就给吴冬打电话,电话接通后,薇薇说:“爸,别再瞒着我说出差了,你现在住哪儿?吃什么?小店的饭哪有妈妈做的饭好吃啊,外面住哪有家里舒服?再说了,一个学期没见面了,你不想我吗?爸我可想你了,你快回家吧,家里冰箱里还有我给你留的妈妈**翅呢。”
吴冬不知道女儿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他对薇薇说:“爸爸现在住在公司的办公室里,单位有餐厅,吃住都不成问题,你不要担心,家里的事儿我明天抽个时间,咱俩见了面,再详细地说。”
薇薇很想爸爸立刻回家,她急切地想央求爸爸,“妈妈都跟我说了,不就是欠了债吗?你公司以前资金周转不过来的时候,不也经常借钱吗?你忘了,你还借过我的压岁钱,那些钱不是很快又赚回来还上了吗?不就是这次借的稍多点吗?爸,你别担心,从现在起,我不要高档衣服,也不去吃肯德基了。下学期我会节约,妈妈说债务很快会还上的。你快回家吧,我想你。”
吴冬心里有鬼说不出,只能用电话里面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明天见面慢慢说的理由,结束了跟女儿的通话。
跟爸爸通完电话,薇薇隐约感到爸爸说起话来话外有话,回忆了这后半学期的许多反常的事儿,觉得事情远没有文静说的简单。文静不想一下子把吴冬要离婚的事说出来,她担心薇薇承受不了,只告诉她:“明天见了你爸,让他回来吧,告诉他一个完整的家最重要,这个家没他撑着不行,我们俩离不开他。”
文静看薇薇情绪变得低落,又宽慰了几句,但觉得一下说太多也不行,那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酷了。
第二天,吴冬和薇薇面对面的时候,自己也觉得离婚的决定说不出口,因为那些鸡毛蒜皮的理由,实在端不到女儿的面前,只能顺着文静说的欠钱的理由往下编。除此之外还跟女儿说,自从结婚以来,文静对他事业帮助不大,影响到他事业发展了,他想在单位住一段,好集中精力做他的事业,把借的钱尽快还上。
薇薇心疼爸爸,她耐心的劝爸爸,“爹,赶紧回来吧,办公室里那么热,还有蚊子,你个子高,沙发那么窄,那么短,你蜷在沙发上面,侧着身子勉强可以躺得下,晚上能睡得着吗;你胃本来就不好,没人给你做饭,天天在单位餐厅吃,饭菜不卫生,口味很快就吃腻了,就像我在学校餐厅吃饭,很快就吃够了,再好的饭菜也没有妈妈做的好吃;你不在家,光有我和妈妈,家也没有家的感觉,我同学来玩知道了,多不好,是吧?”
薇薇带着哀求劝说爸爸,回忆着过去一家人一起生活时的种种美好,希望能够打动爸爸,父女俩聊了一下午,吴冬坚持不回家,父女俩聊了半天,在薇薇失望的眼神中,对于回家的问题,吴冬的回答始终决绝,他要出去挣钱,挣很多钱,回家影响他创业挣钱,他担心创业失败,连累文静和薇薇。
文静回到家,薇薇还沉浸在与吴冬交谈没有达到目的的不爽利中,她心里充满了疑问,“妈妈,我爸说挣钱就不回家,回家就影响他挣钱,这逻辑简直太奇葩了。他说怕连累咱俩,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非要铤而走险的赚大钱有意思吗?再说了,钱重要还是家重要?我们班的同学比我富比我穷的都有,人家的爸爸也挣钱,人家怎么没有离家出走,住办公室呀?他的理由连傻子都觉得不成立。”顿了顿,薇薇突然说:“妈,现在社会上这么乱,我爸不会是搞婚外恋了吧?我们班余珊的爸爸就在外面养了个小三,找了一堆不是理由的理由,非要跟她妈分居离婚。”
文静突然一愣,然后她又迅速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看着满是疑惑的薇薇,“别瞎猜,你爸爸不是那种人。”心里又想:吴冬啊吴冬,你找的理由自己还觉得挺讨巧,结果不光骗不过大人,连孩子都骗不过啊。
吴冬的爸爸妈妈经常来电话,挂念着薇薇的心理状态,担心孩子受不了,文静暂时把自己内心的创伤深深地埋在心底,在薇薇面前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吴夏会经常在周末的时候,叫上文静母女一起吃个饭,偶尔也会去k歌,希望她们母女能快乐,希望薇薇别把吴冬出走这件事看的太重。
薇薇只要家里有好吃的或买了水果,就会想起爸爸,要去给爸爸送,文静每次都很支持,她会在下班以后开车带薇薇去吴冬的公司,然后她静静等在楼下,给他们父女创造一个单独交流的机会。
薇薇本来对自己能够说服爸爸回家怀有很大的信心,她的想法是等哪天,自己在爸爸办公室待到下班,然后和爸爸一起回家,或者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去饭店吃个饭,吃完饭就一起回家,然后一切都正常了。
没想到一个假期就要过去了,想了无数个办法,最后连一家人一起吃顿饭的想法都没实现,因为吴冬找各种理由塘塞。她渐渐觉得,爸爸的出走,并不是仅仅想安安静静赚钱那么容易,她讨厌每次面对父亲时,他就编造一大堆母亲不够好,家人不够体贴的琐碎理由,那些理由根本不成立。她也意识到了父亲的行为,存在最终让她失去一个完整的家的危险性。她的情绪从放假初期的充满信心,变得烦躁不堪,因为父亲的决绝和他编造的理由,父女俩已经很难平静交流。假期的后半段,薇薇经常在午夜陷入噩梦中,有几次凌晨一两点钟被噩梦惊醒,脸上挂着未干的泪滴,惊恐地呼喊妈妈,同样睡眠不好的文静只好从自己的卧室过去,一边在黑暗中偷偷抹去眼泪,一边安抚女儿天亮之前的睡眠。
假期结束了,吴冬依然住在办公室。吴冬爸希望薇薇明天返校之前,能跟吴冬一起吃一顿饭,他让吴冬主动联系薇薇。吴冬爸担心,薇薇在经历了一个假期数次与吴冬无果的交谈甚至争吵后,不愿意面对吴冬,也害怕父女俩见面后谈崩了闹得不愉快,他事先给文静打了个电话,让她劝劝薇薇,毕竟父女俩的对立不利于吴冬的回归。
爷爷还是蛮了解自己的孙女的,文静下班回到家,看到薇薇在整理行李箱,走过去,跟她一起边往行李箱里收拾东西一边说:“你明天就走了,今晚你爹想跟你一起吃个饭。”
薇薇头也不抬,没好气的说:“不去!他都不认你了,我对他也无所谓,他狠心抛弃了我们,抛弃了这个家,他还像一个做父亲的样子吗?我还跟他吃什么饭,没这个必要!”
文静耐着性子说:“我们的事是大人之间的事,需要慢慢解决,不管怎样,他都是你亲爹不是?”
薇薇停止了收拾行李,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母亲,声音变得高亢而冲动:“妈你还护着他,我跟您说,如果寒假他还是这个样子,我就不回来过春节了,他没有我这个女儿,我也没有他这个爹!”
文静耐着性子替吴冬开月兑着责任,“小孩子家别说得那么绝情,他有他的难处不是?他就是压力太大了,作为家人咱们得理解他。再说咱生气有什么用,不利于问题解决,问题早一点解决,大家早一点解月兑不是?”
薇薇不服气的顶了母亲一句:“绝情也是他绝情!他那叫什么难处?谁家的爸爸不挣钱?挣钱就不要家了,承担不起一个父亲的责任就别生孩子!理解?就是因为咱们太理解他了,太宽容他了,他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文静耐着性子为吴冬找着理由,这边好说歹说把薇薇的工作做通了。有了假期中父女俩数次交谈的经验,文静又担心吴冬的火爆脾气,赶紧编个短信发到他手机上:“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咱们的事让女儿有点措手不及,且影响巨大。虽然她已年满十八岁了,但孩子的心智尚不成熟,而且她坚持认为一个完整的家对于一个年满十八的孩子同样重要。孩子现在的心态比较敏感、脆弱,希望你们今晚用餐时多交流愉快的话题,避开敏感话题,祝你们用餐愉快!”
六点钟的时候,吴冬的车子准时的停在了小区门口,他打电话让女儿下去,文静躲在客厅的窗前目送父女俩开车离去,心酸着一个本来和睦的家庭,突然间连在一起吃个饭都变得不可能。
晚上八点半左右的时候,薇薇回到了家里,手里提着超市的大塑料袋,装满了各种带花花绿绿包装的食品,文静问:“吃的什么?交流愉快吗?”
薇薇一边换拖鞋一边说:“我爹想请我吃炒鸡,问我愿不愿意,我说你刚刚做给我吃过,最后吃的牛排,去的那家新开的牛排馆,味道还不错。”
薇薇换好拖鞋,母女俩坐在沙发上,文静关切地问:“交谈的怎样?”
“聊了好多我小时候的趣事,爸爸都还记得。我特别想让你们俩明早一起去火车站送我,制造一次你俩见面的机会,可是他不肯。”
“他可能觉得闹成这样有点尴尬。”
薇薇一边操纵着电视遥控器变换着频道,一边说:“闹也是他闹的,他不跟你闹分居,一家人会变得这么隔阂?还有,我都给他出主意了,明天一早他来接我们,他如果觉得你俩单独回来尴尬,我让他送我们两个到候车室门口,然后自己开车回去,你送我检票后,自己打车回来,你猜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薇薇看了一眼妈妈,“他说他明天早上七点半去市里开经济发展研讨会,要咱俩自己打车去车站。哪家单位早上七点半就开会?再说了,即使开会也可以早点送我们呀,是不是?编都不会编,妈我跟你说,我怎么觉得,这个男人越来越没责任感了,还整天撒谎!”
文静没接女儿的话题往下聊,她在女儿的气愤中情绪里也变得有些失望,觉得这个男人变得好小气,但她不想让女儿看透自己的心思,只说:“明天六点准时起床,看会儿电视早点睡。”
清晨两点的时候,天突然下起雨来。早上六点的时候,文静赶着闹钟的点,起来给薇薇准备早餐,还有动车上的午饭,薇薇揉着惺忪的眼睛,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走出了卧室,文静催促道:“下雨了,麻利点,免得一会儿打不上车子。”
听妈妈说下雨了,薇薇将脸贴到客厅的窗户上,沮丧地看了一会儿雨,边看边自言自语的哀求:“老天,你住了吧,早不下晚不下,叫俺一会咋走呢?”说着说着,又转身向着准备早餐的妈妈问:“妈,你说你说,下雨算不算情况特殊,特殊情况我爹会不会不动声色的,突然开车出现在我们家楼下,然后去送我呢?”薇薇满心期待。
文静觉得就吴冬近期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不会来,她也很希望在这个特殊的天气里他会出现,因为她们住的是新区,下雨天车子更不好打,所以催促薇薇快点。
这场后半夜开始的降雨,已经让小区地面上显现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浅水洼,踩在上面,溅起些许浑浊的泥点子。吴冬始终没有在母女俩的期盼中出现,吃过早饭,母女俩各自打了一把伞,冒着密集的雨点,互相提醒照应着,并列走出了小区的大门,文静替薇薇拖着大行李箱,薇薇自己背了双肩包,里面装得鼓鼓的,薇薇觉得此时的雨,一如狠心的爸爸,一点也不善解人意,自己来着例假,只恨伞太小,兼顾了人,兼顾不了行李,兼顾了行李,兼顾不了人。文静后悔自己考虑不周,如果自己先下来叫辆车子到楼下就好了,而此时的吴冬却连个电话都没有。七点钟的时候,母女俩准时站在了大雨中的马路边上。
看到自己和妈妈还有行李淋湿了不少,薇薇心里恨恨的,她对母亲说:“我现在是有爹的人,还是没爹的人啊,这样的天,他能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