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梦屋前屋后都找了,就差钻狗洞了,仍然没找到钥匙。
正在她急得团团转时,一个小伙子朝她家门前走来,唐梦一惊,“哥?”她的哥哥年轻时还是蛮帅的嘛。
唐立欣拎着个灰色的帆布包走了过来,“小梦,你怎么不开门?”
唐梦不敢说自己不记得钥匙在哪,“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呢,你……你放假了?”
唐立欣在狗洞前蹲了下来,将手伸了进去,拿出了钥匙。钥匙还真的是在狗洞里啊!
唐立欣一边开大门一边说:“你怎么稀里糊涂的,这几天是不是跟同学们玩疯了?我早就放假了,都上一个星期的班了。”
唐梦不好意思地傻笑着,这时她才想起来,她哥今年中专毕业,被分配到县里的一个小印刷厂上班。她哥比她大三岁,三年前以全校最高分考上了省里最好的中专学校。
因为以前初三中考竞争的不是考一流的高中,而是考中专和师范,有些女生还会报考卫校,都是包分配工作的,只有没考上中专和师范、卫校的学生才读高中。
没想到政策变得太快,两年后就改制了,中专和师范、卫校全都不包分配工作,成绩好的就只能上高中去圆大学梦了。所以到了唐梦这一届,考上了市一中才是人人羡慕的。
唐梦见水桶里浸着一个大西瓜,便拿出来切开了,一下刀就听见“嘭”的一声,西瓜炸开了。唐梦和唐立欣蹲在门前一棵大树的荫凉下啃了起来,这是自己家种的纯天然西瓜,特别甜。
唐梦心里有些感慨,这些年她一直怀念和爸妈、哥哥一起生活的时光,没想到还真盼到了。
她见唐立欣脸色不太好看,其实从他刚回来她就发现了。她大概知道其中的原因,因为印刷厂面临倒闭,下岗事宜已经提上议程了,也不知道那些管分配工作的部门到底是怎么糊弄事的,明明知道厂子就要倒闭了,还把人分配进去。
唐立欣捧着西瓜吃着吃着突然以过来人的口气说:“小梦,你要是考上了市一中一定要好好读,将来考上了重点大学肯定能找到好工作。我被政策给毁了,当初就不该报考什么中专,这才上一个星期的班估计就要下岗了,一分钱的工资都没领过。”
唐梦见哥哥很失落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爸妈知道这件事吗?”
唐立欣摇头,“还不知道。”
如果按唐梦记忆中的情景发展下去,唐立欣一个月后会怀揣下岗安置费卷入南下的大潮,开始在厂子里做工,后来做生意挣了点钱,没想到炒股赔了个底朝天,以至于三十多岁了还处在贫困线上,一家三口靠爸妈来接济。
其实唐梦觉得他要是留在家里创业或许会更好,但是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太早,毕竟她现在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有些话说得太过超前不够真实,还是等爸妈回来再商量吧。
吃了西瓜就快中午了,他们兄妹俩得做午饭了。唐梦很熟悉小时候做饭菜的流程的,先是找出几个土豆削皮,再去屋后的小菜园里摘些辣椒和长豆角,然后择菜洗菜。
他们兄弟俩从小就分好了工,唐梦负责洗菜、烧火,她哥负责炒菜,只要两人同时在家,搭配模式都是这样的,从未变过。
他们俩把饭做好了,爸妈也从棉花地里回来了。
唐妈妈听唐立欣说只上一个星期的班就要面临下岗,当场就痛哭了起来,“我的儿啊,这三年岂不是白读了,三年学费也白交了?要早知道这样,我和你爸肯定让你读高中了。你以前可是全校第一的成绩啊,现在竟然沦落到成下岗职工了,村里的人要是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笑话。”
唐爸爸听了也难受,没好气地应道:“大家迟早得知道,下岗这么大的事难道还瞒得住?”
唐立欣当初考上中专时家里还摆酒请客了,他们当时特别高兴,说儿子不再像他们一样在地里刨食了,以后就是端铁饭碗的人了。他们走出去觉得脸上特别有光彩,因为唐立欣是村里第一个能端上铁饭碗的人。
没想到铁饭碗也有破碎的一天,唐爸爸和唐妈妈一时真的接受不了。
唐梦见爸妈都这么伤心,有些看不下去了,“爸、妈,你们别伤心了,以后无论是中专还是大学生都不分工了,只要有能力,去哪都能找到活干。”
唐妈妈抹了一把眼泪,“小梦你不懂,自己去找事做的那叫打工,哪能跟拿国家工资的人比?这两年村里倒是有好多外出打工的,他们都是小学毕业或初中毕业的,你哥可是凭本事考的中专,和他们一样去打工岂不是要被村里人笑话死?说你哥白读了,成绩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跟他们混得一样。”
唐立欣听妈妈这么说,心里更郁闷了,气嘟嘟地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面子,要是真的下岗了,我不去打工难道留在家里种田?”
唐梦小声地说:“种田也没什么不好,比如种果树或搞养殖什么的,或者凑钱去镇上买地皮……”
话没说完唐梦就自己打住了,因为她爸妈都不屑地看着她,在他们眼里种果树和搞养殖就是农民,没出息!凑钱买地皮则是天方夜谭了,买地皮干嘛,盖房子?吃饱了撑的吧。当然,他们只当唐梦说的是孩子话,没往心里去。
吃完午饭后,他们接着去棉花地里剪枝,唐立欣也跟着去了。唐梦准备跟着一起去,被她妈拦住了。
“小梦你就别去了,你要是晒得跟黑炭一样,到时候去市里读书会被同学们瞧不起,嘲笑你是从农村来的。你就在家做饭洗衣服吧,天黑之前别忘了把花生收进屋。”
“哦。”唐梦理解妈妈的苦心,知道她特别爱面子,也爱护孩子的面子,生怕自己的孩子在学校被人欺负和嘲笑。
*
半个月后,唐立欣真的下岗了,印刷厂彻底倒闭了,全厂的人都失业了,除了厂长,因为厂长被安置到别的厂子里当副厂长。
唐梦的成绩也出来了,确定考上了市一中,沉闷了半个月的爸妈终于有了点笑容。
接下来的半个月,唐立欣一直在打听去哪儿打工好,最后决定去深圳。唐梦好几次劝他别去了,就在家搞副业,唐立欣根本听不进去,妹妹的话他当然听不进去。而且唐爸爸唐妈妈知道唐梦这么劝她哥,他们还臭骂了她一顿,说她不懂事别瞎掺和,理由是她哥是读中专的人,不能留在家里种田。
唐梦实在是争不过,想到她哥开始去深圳那几年虽然混得一般,只是做工,但也挣了钱,他过得也算如意,还谈了第一次恋爱,所以就随他去了。等过个一两年她有了话语权,她爸妈和哥哥或许才能听得进去。
唐立欣拎着他那个旧帆布包要动身走了,唐梦和爸妈一起送他到破旧的火车站。在火车站等车时,爸爸红了眼眶,妈妈哭出了声,唐梦也被惹得流了一通泪。
没过多久火车来了,唐立欣有些兴奋又有些留恋地上了火车,唐妈妈跟着缓缓前行的火车往前跑着,“欣子,你要多给家里写信,把信寄给小梦,地址写咱们市一中的,小梦应该能收得到。”
唐立欣刚才一直硬撑着,见一家子都不舍得他走,他似乎无动于衷,可是这一刻他却没能撑住,眼泪滚了出来,哽咽地喊道:“妈,你别追了,危险。你和爸爸、妹妹都回家去吧。”
他说完就进了车厢,唐妈妈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唐梦和爸妈就那么愣愣地看着火车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回家的路上,唐妈妈一直断断续续地哭,“欣子连本省都没出过,现在一个人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去打工,我不放心啊。”
唐爸爸还算理智,他相信自己的儿子,“欣子身上有一千块下岗安置费,去那儿哪怕三个月没找到工作他也饿不死,你担心啥?”
唐妈妈突然一惊一乍的,“听说最近火车上有好多扒手,欣子的钱可别被扒走了呀!”
唐梦知道她妈妈是过于紧张了,“妈,哥的钱不是被你缝在了衣服的里层吗?还是贴在胸前的,你就放心好了。那些人只是扒手,不敢明抢,火车上还有民警,哥哥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唐妈妈仍然忧心忡忡,儿子远行,哪个当妈的不牵挂?
直到八月下旬,村里有一位从深圳打工回来的小伙子说碰到了唐立欣,唐立欣已经进了一个大印刷厂,还让他带回了一封信。唐妈妈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唐爸爸去地里干活也更有劲了。
唐梦也松了一口气,这些天受她妈妈悲观又害怕的心情影响,她也过得很压抑。
唐妈妈只读四年的书,但是她儿子写的信她也能认个大半。看完了信,她终于展露笑容,“小梦,后天你就要开学了,下午我带你去镇上的裁缝店里做两身新衣服,再买一个箱子。”
是啊,后天就要开学了,唐梦又要走进那所她曾经呆了三年的学校,她曾经得过诸多荣誉的学校,却没有给她留下太多记忆的学校。
这一次,她一定要活出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精彩,至少她不需太努力就能有当年的成绩,虽然有一半知识她已经还给了老师,但还剩下了一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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