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几日,太后病倒。医人们说是太后思虑过度,情志不舒,以致气血郁结,吃了几幅药不见好转。
楚王近日下了朝,便直接去太后宫中探望。
允儿更是日日前去伺疾,衣不解带,疲惫不堪,人也清减了许多。
夏天来了,晚上温热的微风刮起来,楚王坐在榻上,允儿轻轻地给他捏着头。见楚王愁眉不展,允儿慢慢进言道:“大王,这一年来,宫中之事纷乱不断,太后会身体不适,想必也与这些事情有关。莫不如妾身去荆山浮屠塔为太后祈福,顺便也超度下宫中死去的亡灵,莫在宫中祸害宫人为患作祟。”
楚王拉过允儿的手,点点头道:“难为夫人日日服伺太后,替寡人分忧。如此甚好,择日前去,夫人也正好出去散散心,寡人担忧夫人连日操劳,莫要病倒才是。”
允儿点点头,笑道:“大王莫要担忧妾身,妾身有大王关照,自然神鬼无侵。”
楚王又提醒道:“多带些护卫,乘车辇上山,寡人命护卫提前将山上闲杂人等清退,勿使扰了夫人。”
允儿婉然一笑道:“多谢大王关心,只是妾身此番上山是去为太后祈福,惊动了百姓反而不美。莫如妾身扮成贵女更稳妥些,车辇则更是不必,妾身更是打算走路上山,以示诚意。”
楚王十分感动地欣慰一笑:“夫人之贤,无人比,还是要带些护卫,远远跟着便是,夫人早去早还。”
荆山是楚国郢都境内的第二峰,山势并不陡峭,山顶矗立着浮屠塔,塔高七层,在阳光下远远望去十分庄严。
允儿头戴幕篱下了车,淡蓝色天空之下,荆山风光如画,翠栢长青,路边淡黄女敕粉野花星星点点,混在杂草中绽放,心情顿时明媚开阔。
来往游人如织,路过的百姓无不偷偷打量着允儿的车辇。齐奚上前,扶着允儿。允儿转头望着一众随从,皱了皱眉,不欲惊动百姓,吩咐众人在山下等候,只带了齐奚招月二人上山。
三人沿土阶拾级而上,一路香汗淋漓,走到一处缓台,上有石台,有许多游人在此歇脚。齐奚扶着允儿也找了一处空地坐下歇息。
允儿一边擦着汗,一边俯身看着台下风景,此处已是半山腰,艳阳高照,凉风习习,山涧中的野花芳香扑鼻阵阵。郢都半个城的风光尽在眼前,远处河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如同一道狭长的玉带绕城而过,齐奚眼尖,寻找到了宫城所在,贴近允儿,伸手悄悄指着宫城给允儿看。
允儿顺着望去,一片高台林立,屋檐上的金色瓦片偶尔折射出耀眼的光。
突然一阵呵斥之声传来:“快走快走,小心弄脏了大爷的衣服,要你小命!”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厮抽着鼻涕,正伸手向不远处的一个锦衣男人讨着钱。锦衣男人不耐烦地呵斥着,旁边的随从正伸手将那小厮推到一边,那小厮身子单薄,被一下子推倒,头磕在石头上,唉哟地叫了一声。
招月看不下去,正待上前,被齐奚按住,使了一个眼色,摇摇头。
允儿看着那边。那小厮慢慢爬起来,满不在乎地用手揉揉头上的包,斜眼瞥向那锦衣男人,口中“呀呸”地一声,啐向那边。
那个锦衣男人的眼睛立刻立了起来,随从骂骂咧咧地捋起衣袖走过来便要揍他。那小厮机灵,转身拔脚便向允儿这边跑来,边跑边叫着:“贵人救我!”
几步便跑了过来,躲到允儿身后。齐奚转头看向允儿,允儿端坐不动,微微点了点头。齐奚上前一步,挡在允儿身前。
那随从看到齐奚拦在身前,通身气派,不似一般人,犹豫了一下,停住脚步。嘴上却仍叫嚷着:“识相的让开,惹火了大爷小心连你一块揍了。”
齐奚正待说话,忽听得一男人沉声道:“荆山乃众生积福之地,何人敢在此撒野?”
众人转头望去,见一老者身穿褐黄袍子,头戴竹冠,脚穿麻鞋,手持芒杖,一双眼睛炯然有神,颌下白须随风轻拂,气派从容,不怒自威。身后跟随着五六个同色穿着打扮之人。旁边有人认得此人,惊呼:“射父!射父!”纷纷下拜。
那锦袍男人也十分震惊,急急地随着众人一块拜在尘土中。
那黄袍老者并不理会,正转向允儿一礼道:“老夫迎接来迟一步,请贵人恕罪。”
允儿微微一笑:“多谢射父前来解围,不知射父如何得知今日妾身前来?”
“老夫刚在山上卜得一卦,言有贵人前来,老夫特来此接引,请贵人随老夫上山。”
允儿起身,点头道:“射父请。”
一行人转身而去,那个小厮眼珠转了几转,急忙跟在齐奚后面,临走前还不忘冲那锦衣男人呲牙做个鬼脸。
人群中,一深衣男子缓缓站起,神色莫辨,看向允儿离去的方向。
浮屠塔地宫中,灯火闪闪,烟气缭绕。射父在祭台上摆好祭祀物品,允儿虔诚跪下,在巫师的一片祝祷声中闭上眼,求荆山神灵保佑太后身体康健。祝祷大王及公子商身体康健。招月自包袱中拿出郑姬越姬吴姬之衣冠,送上祭台,射父口中喃喃有词,超度一番,随后将物品焚烧掉。
法事结束,允儿亲自上前添了香火,拜谢荆山神灵。射父请允儿走出地宫,来到一处密室。
射父示意允儿进来,关了门,齐奚和招月在外面等候。那小厮方才被拦在外面,见到齐奚和招月走出来,立刻眉开眼笑地贴上来。
招月嫌他身上气味难闻,指指旁边的石栏道:“你且去那边呆着。”
小厮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挪了过去,坐在石栏上,打量着二人。
密室里十分安静,射父请允儿坐下,奉茶。允儿打量着密室,壁上刻着各种符文及鱼鸟纹饰,恭敬地问道:“不知射父居此多久了?”
射父笑道:“自先君建塔之时,老身便随家父在此处研习卜筮,至今已经有五十一载。”转头看着塔中,感慨道:“老身当年随父入塔,不过三岁小儿,如今我荆楚国富民强,老夫日日在荆山遥望,郢都气象巍巍大观,老怀甚慰。”
允儿放下茶盏,微微笑道:“射父在这塔中供奉神灵日夜守护着郢都,乃郢都百姓之福。妾身今日前来,代大王谢过!”
俯身一拜。射父急急虚扶道:“贵人请起。”
允儿笑道:“听闻射父常年不见外人,有缘者才能得见,为何今日亲自下山迎接妾身?”
射父眼中精光闪闪,捋须微微笑道:“老夫每日早起,必要卜上一卦,今日卦像不同往日,乃青鸾朱雀吉瑞之像。此相不是每日都能遇到,老夫不敢怠慢,即刻下山,有幸迎得贵人。”
允儿口中念道:“青鸾朱雀吉瑞之像……”心中翻了几翻,自己的封号是青鸾,那么朱雀又是何意?
射父捻须笑眯眯地看着允儿,问道:“贵人身边有出生在西北方的人?”
允儿迟疑地问道:“射父否说的更详细些?”
射父笑道:“卦象之中显示,朱雀就在贵人身边!出身应在西北正位,卯时,出生时瑞雪纷飞。能助贵人免于一难,且日后身份贵不言。”
允儿将宫中之人转了个遍,莫不是应在秋夔身上?念头一转,点点头,谢过射父指点。
一盏茶的功夫,允儿告辞,从密室中走出来。
齐奚与招月迎了上来。允儿分别将手搭在二人手上,心中不停地思量着。
那个小厮正蹲坐在栏杆处,见到允儿出来,急忙从上面蹦下来。用脏脏的黑手蹭了一下脸,咧着嘴巴走过来给允儿磕头:“多谢贵人刚才救我。”
允儿心中正在思量着射父刚才说的话,随口说道:“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笑着,眼睛弯弯的,露出一口白牙:“小的名叫初雪。”
招月扑哧一笑:“看你这猴样,就你也配叫初雪?”
齐奚也忍俊不止,笑眯眯地看着初雪:“你是女孩儿?”。
初雪撅着嘴点了点头。
允儿心中一震!
连忙令她抬起头来,连声问道:“你是哪里人?为何叫初雪?”
初雪敛了笑,认真地回答道:“小的是从镐京来的,因刚刚出生时下了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小人便唤做初雪。”
镐京,乃是王都!正是在楚的西北方位。
允儿看着初雪,强捺住心中的震荡。
齐奚见她盯着初雪出神,轻轻唤了一声:“夫人……”
允儿回过神来,弯下腰柔声问着初雪:“你要去往何处,如没有落脚的地方,愿意跟我走吗?”
初雪高兴地跳了起来:“小的愿意,小的无家归,只要有口吃的,小人愿意跟着贵人!”
允儿点点头,看天色不早了,便携众人下山去。
树丛里,又闪过刚才的深衣男子,看着众人离去,也一闪而逝。
回宫后,先去章华宫向楚王禀报了今日之行一切顺利,便回到流观阁,问齐奚那个初雪在哪里。
齐奚笑着回道:“招月正在给初雪盥洗。这真是只脏猴,招月用了六盆水方才将她洗净。”
允儿微微笑着,哦然问道:“如今人在何处?”
齐奚打起了帘子,允儿站在门外,便看到了室中的景像。
招月的袖子挽的高高的,正在杀气腾腾地梳理着初雪那打结的头,初雪呲牙咧嘴地挣扎着。
秋夔忍着笑意,拿来一盏头油,倒在手心里,轻轻地擦在初雪的头上,片刻便梳的通了。
招月见初雪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便给她挽了两个抓髻,又系上了两绺粉色的带子。
收拾打扮停当,初雪便婷婷地站在允儿面前。
允儿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洗去脏污的女孩子。
一双弯弯地明眸带着笑意,肌肤如雪,粉白爱。浑身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向允儿蹲身行礼:“初雪见过夫人,夫人看我美不?”
一屋子人都被她逗笑了。
允儿微微笑着:“不说不笑的时候甚美!”
初雪嘟起了嘴,齐奚用手戳着她的脑门笑道:“这几日哪都不能去,就在这屋子里跟着招月学规矩,何时规矩学的好了,再放你出来。”
初雪张大了嘴巴看着齐奚,口不能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