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下朝,来到流观阁,眉间一抹疲色。允儿迎上前,见他神色劳累,命侍姆将公子商和炎铮带下去玩。齐奚去张罗晚膳,允儿亲为楚王更衣,携他在榻上坐下,以指按压头顶穴位。过了半晌,楚王轻出一口气,睁开眼,眉宇间轻松了不少。
允儿轻声细语的地问道:“大王,好些了?”楚王点点头,拉着允儿的手,轻轻模挲着。允儿见他心事重重,也不多问,安静地坐在他旁边。
齐奚进来躬身禀道:“夫人,膳食已备好。”允儿点点头,转向楚王笑道:“大王,先进食吧,今晚妾身令庖厨特意为大王烹制了一道美食,请大王品尝。”
楚王起身,二人携手出去。
楚王坐定,侍人将其面前案几上的食盒盖子打开,一股氤氲的香气扑面而来,引得楚王口中生津,精神一振,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只色泽浓赤,汁香肉软的炖熊掌。那肉块赤香润泽,晶莹轻颤,旁边点缀着些碧绿的芫荽,十分悦目。
楚王一下子胃口大开,食指大动,拿起箸,径直挟向那熊掌。
边吃边赞:“果然口味甚佳,不知夫人从何处找来的庖厨?”
允儿笑道:“月余前司宫来禀报,说是出宫采买菜蔬的时候,现一处新开的食肆生意极好,一打听,原来是秦地新来了一个庖厨,刀功不错,又擅长烹制,风味与本地不同,每日都有极好口味的不同菜品。郢都许多显贵都在此预订宴席,却是要提前几日才订的到。妾身一听之下,便将他召入宫来,为大王烹制这道熊掌。”
这道熊掌筋滑肉女敕,香味入木三分,楚王吃的十分酣畅,微微出了一身的汗,一扫方才心头积压的阴霾。放下箸筷,心满意足地说道:“果然不错!让那厨子上来,寡人见见。”
允儿便使人去唤。
片刻,那庖厨走了进来。只见此人身材均匀,生的十分端正,气度不凡,葛衣芒鞋,十分简朴。庖厨行礼,楚王问道:“你叫何名字?厨技师从何人?”
那人恭敬地回道:“小人名叫冉,人称庖冉,是墨族人氏。小人的手艺是跟族中长兄所学。”
楚王眼中若有所思,问道:“你是秦人?”
庖冉点头回道:“确是秦人。”
楚王望着他,脸色沉了几分:“你为何会来楚国?”
庖冉坦然地看着楚王,回道:“小人的长兄屈被秦王所杀,小人欲杀秦王为长兄报仇,被族长所阻,小人一气之下便出秦游历,路经楚国,生了一场病,被楚女所救,因恩人家中贫寒,小人为报救命之恩,便在此落下脚来,想攒些钱财送给恩公。”
楚王哦然,展眉笑道:“你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来人,赏金十两。”
庖冉拜谢。
楚王饶有兴趣地问道:“方才你说,被楚女所救?此女现在何处?”
庖冉面色一红,小声嚅嗫道:“尚在家中,小人受夫人所召,在宫中呆了一天,做好了这道菜,小人便回去了。”
楚王望着他,沉思道:“你愿留在寡人宫中,专为寡人烹制?”
庖冉面有难色:“冉十分愿意为大王司食,只是恩人行动不便,需要冉照顾。”
楚王微微一笑:“这有何难,你将她接进宫来与你一道便。”
庖冉大喜,再拜而谢退下。
楚王再次陷入了沉思。允儿温言问道:“大王,时辰不早了,还是回去歇息吧。”
楚王点头起身,二人回到寝宫。
楚王吩咐寺人观,前去找集尹,速速查清这个庖冉的来历。
允儿叫人送来热水与楚王盥洗,二人收拾完毕,便坐下来闲聊。
允儿梳理着一头长,坐在铜镜前,看着楚王眼睛盯着帐顶,若有所思的样子。
便笑问道:“大王今日有何烦心事?妾身见大王自从回来便一直心事重重。”
楚王以手支头,侧身靠在榻垫上,看着允儿,问道:“允儿,若你长兄杳无音信十年之久,又突然回来了,你心中会怎么想?会做何打算?”
允儿一怔,手在间顿住,慢慢将梳子放在妆台上,走向楚王,坐在下首,沉思道:“妾身必会先问清楚,长兄当初为何离去,本次回来,有何打算,如妾身有能力帮他,妾身便会帮他安置下来……”
停顿了一下,又道:“但……”
楚王见她欲言又止,笑道:“夫人但说无妨。”
允儿看着他,沉吟道:“离开十年,这十年间生了什么事,却无从得知……妾身一个妇道人家,长兄归来也无甚所图,但若换成是兄弟之间,便难测人心……助其落脚,无推辞,但却不心无戒备,以防……”
楚王拉过她的手,将她抱在膝头,亲亲亲吻着允儿的鬓,叹道:“允儿知我心矣。”
允儿看着楚王近在咫尺的脸,一脸倦色,伸手抚着楚王脸颊,轻声问道:“大王所忧何事?”
楚王看着摇曳的灯火,淡淡开口:“寡人的兄长无毒回来了。”
允儿惊诧地抬眼看着他:“是先君的娡夫人所出的无毒公子?”
楚王点头道:“正是。”
这是多年前宫中的一桩密辛,里面涉及楚宫中沉寂多年的王嗣血案。允儿不便再问下去,便沉默地坐着。
楚王见她沉默不语,便笑道:“夫人忙碌了一天,也辛苦了,便歇下来睡吧。”
允儿口中答应,想放松一下楚王的情绪,便玩笑道:“后日便要出了,这宫中的美人,不知大王还想带哪个同去?”
楚王笑着捏了捏她的俏鼻道:“带上你和炎铮两个美人便够了。还需要带上哪个?”
允儿戏笑道:“那秦使也同去,大王不带上秦使送来的两个美人吗?”
大泽过去,便是秦国,此番楚王邀秦使一同去大泽观猎,秦使正好顺路回秦国复命。
允儿正伸手给楚王宽衣,楚王听着她的话,顺嘴说道:“带上也无妨。此事夫人安排即。”
允儿一怔,手上便慢了下来,本是句玩笑话,不想楚王会答应。
楚王躺□来,允儿熄了灯,一双胳膊伸过来环住她的腰。
第二日,便是出的前一日,宫中众人忙忙碌碌地打点着行装,井然有序。
允儿令齐奚去传旨意,明日一早,秦女如玉和银雪跟随她一同出。
齐奚吃了一惊,迟疑地问道:“夫人为何要带上这二人?”
允儿笑笑:“秦使也同去,大王想必是要给秦侯个面子。莫要担心,两个舞姬而己。”
又想起一事,吩咐道:“昨日那个庖冉,也令他一同前去。”
齐奚点头笑道:“庖冉今日一大早便已将他的恩人接进宫来了。”
允儿哦然,问道:“庖冉的恩人,那是何样人物?”
齐奚笑道:“此女名唤英姑,竟是个盲女,据司宫说,庖冉对英姑十分体贴,他看着,英姑并非只是庖冉的恩人那般简单。”
允儿面前又浮现起昨夜庖冉的面庞,沉思道:“……这是好事,昨夜庖冉被大王赏金十两,十两金在郢都买豪宅一座,庖冉接赏却并未喜形于色,见此人并没那么简单,墨族人崇尚节俭不爱财帛,他却毫无推辞地接过,这也是蹊跷,他能在郢都开得起食肆,想来是不缺钱财。我听说……墨族人是与世无争的,但组织严密,并负有对组织负有供养之责……墨人重义,有这个英姑,对他倒是有一份牵制。”
吩咐着齐奚:“好生照料着那个英姑……”
齐奚看着她的眼睛,理会了她的意思。疑问道:“夫人既然怀疑庖冉,为何还要将他引荐给大王?”
允儿叹道:“引荐他给大王烹制美食,这确是我本意。本以为他只是一个乡野的厨子,但经过这一接触,我才对他的来历有所怀疑。”
“大王已经令他入宫了,我也不好再阻拦。现在想想他特意将食肆开在郢都,又特意引起司宫采买的注意,不就是为了入宫么,与其等他找到其它途径进来,更是防不胜防,倒不如放在我眼皮底下,还好控制。”
齐奚领命而去。
次日清早,各部车马整肃,集于昭阳大殿之前,等候着楚王的驾临。
早上的风已经微微有丝凉意,太子商和公主炎铮尚在沉睡,被乳母抱着,送上车。兄妹二人与允儿同坐。允儿的车马乃是夫人专用的制式,车体外涂金黄色,四壁由青铜浇铸,十分坚固,四柱饰以金色流苏,车厢里十分宽敞,坐三五人,为了沿途的舒适,允儿特命匠人将里面的座位改成了一张宽敞的床榻,上面铺着厚厚的鹅毛软垫,壁间还挂着一盏明灯。允儿将二子安置好,兄妹二人刚睁开眼又沉沉地睡去。齐奚在车厢里给兄妹二人打着扇,允儿推开格窗向外看去,天边的弦月正慢慢隐去,己近寅时。
此次出宫因太子公主年幼,允儿便将揽月宫人手悉数带上,只留撷英带着一众小宫人看家。允儿车后,便是招月浣纱与两名侍母共乘一车,两名秦女的车则跟在后头。
楚王英姿勃地骑在马上,挥鞭示意出。御人们扬鞭,啪啪的长鞭之声响彻天空,在雄壮的宫宇之间回荡。
一轮金色的朝阳冉冉升起,车队的声音惊起飞鸟,成群结队地在红彤彤的朝霞中箭一般地掠过,向远处飞去。
今日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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