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氏璧下落不明。
宫中找了近月余,并无半点收获。无毒被收治在隐秘的地牢中,不见天日,却半个字都不吐。银雪怀着身孕被软禁在流观阁旁的夏室中,好吃好喝地养着。寻璧的事情到了现在再无突破,处于胶着僵持状态。
这一日,秋风飒飒中,一只鸽子自郢都的天空中飞过,径直穿过库门,又飞过了雉门,落在内朝路寝的窗棂上,歪着头,咕咕地打量着一殿议事的楚王和臣子。
环列之尹立刻使郎卫上前,要去擒这只羽毛凌乱的信鸽,楚王却微微一笑,伸出手来,那鸽子立刻扑腾着跳到楚王指间上。
下了朝,楚王径直往流观阁而去。
楚王入内,直接挥手令众人退下。允儿见他深蹙着眉头,自袖中掏出一个小卷的一段白帛,展开,竟是初雪的字迹。
允儿看完,暗暗心惊,秦侯果然阴险!初雪来信中,提醒楚王防范秦侯,说大周天子收到秦侯密报,说楚王无视礼法,囚禁长兄,无毒自秦国归楚后,便再无踪迹,似是己被楚王所杀,周天子欲问罪于楚。
允儿台头看向楚王,楚王脸色阴沉的要滴下水来,拳头重重地捶在案几上:“秦侯阴鄙!无毒乃是罪臣,被父王流放出楚之人,秦侯却与我楚国做对,收留无毒,寡人还没追究过往之事,如今又向天子进这等谄言,着实恨!”
允儿劝道:“大王不必为此事纠结,那无毒尚在狱中,秦侯的进言,不足为虑,便是天子问罪也无妨。”
“只是这传世璧一日没有找到,便一日不能安寝。尽快找到和氏璧,才能扳回劣势,堵住天下人攸攸之口。大王应赶在周天子下旨之前,修书一封陈述无毒当年劣迹,以及与秦侯勾连之事。”
楚王眉头紧皱:“寡人何尝不知,要尽快找到传世璧,只是无毒在地牢中不肯吐口,寡人又不能用刑于他,着实难做。”
允儿见他烦恼,自去酌了一觞柘浆,递于楚王,温言劝慰道:“大王莫要烦恼,妾身想,无毒必不肯将玉璧交了秦侯,无毒在秦十年,必有所持,秦侯方能留他。只要玉璧不在秦国,便好说。”
楚王轻轻浅啜一口甘甜冰凉的柘浆,顿感一股凉意。便仰头饮尽。
允儿慢慢说道:“无毒此人心机之深,不肯轻信。而银雪以身相许,对他又死心踏地,相较它人,无毒必是更信银雪。银雪必知玉璧所在,寻找玉璧,突破口必然在银雪身上。妾身如今己告之银雪无毒死讯,银雪有孕,眼下看起来颇为平静,想必是要为无毒留下这个孩子,待生完孩子后,再行打算。”
楚王望着允儿,慢慢开口:“留子或献玉,让她任选其一。”
允儿听着,一颗心渐渐地坠到深渊里,眼前浮现出银雪那哀恸的面庞,心中怜悯。
“大王,这宫中已经翻了个遍,不如将搜索范围再扩大些?”允儿看着楚王,小心翼翼地建议着。
楚王摇头道:“不妥,盲目地搜索,且不论找到有胜算有几分,单是侵扰百姓,便引起恐慌。王都万不能生这样的事。”
允儿一时又没了头绪。
此事机密,只有二人商议,朝中再无一人知晓,允儿心中焦灼,几次想让楚王问问令尹斗子文的主意,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了。
夜深,窗外一片寂静,纱窗外偶有几声秋虫鸣叫着,允儿浅眠。听着旁边楚王微鼾,心里想着,明日是否应该去找找那个妸姒。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妸姒出现,必定大有深意,……而自己以身犯险,又是否值得……思来想去,不觉沉沉睡去。
这一夜,也有人不曾入睡,庖厨的偏厦里隐隐透出灯光。庖冉坐在案前,凝视着案几上的一只黄土原胚色大肚细颈觚。就这样坐了很久,自怀中掏出了一盒黑漆,扯下了一幅衣襟,团成一把,沾了那黑漆,向那花觚涂去……
次日一早,齐奚自门外匆匆而入,难掩喜色,附耳密语,允儿也惊喜地站起来道:“快去,即刻便去!”
顾不得用膳,匆匆备了轩车,连声催促着御人,御人扬鞭径直向宫中的都房驶去。
一大清早,都房门口几个洒扫的侍人,见了允儿的车驾,忙跪下行礼。都房的管事得了信急急地出来迎接,允儿劈头问道:“郁翁何在?”
管事模不着头脑,楞楞地回答道:“禀夫人,郁翁在温室内侍弄花草。”
允儿一点头,扬声说道:“前头带路。”管事连声应着,躬身引着允儿前去。
都房内沿途芳香馥郁,花团锦簇,各色甘草香木郁郁葱葱,满目春意,竟然不似是在深秋时节。允儿心中急切,顾不上赏玩,只连声催促着管事。
管事不知何事,心中惊惶,暗想着这个郁翁不知何事得罪了夫人,一路简直要小跑着前去。
在一处偏僻的小屋里,郁翁,一个毫不起眼的老叟,白苍苍,正蹲在地上,精心地挑着育土的花泥。几人入内,竟丝毫未有觉察。管事上前,喝道:“郁翁,还不拜见夫人。”郁翁一个哆嗦,抬起头来,见是一个明艳照人的年轻贵妇,在管事的陪同之下,正站在门口。
管事谄笑着请允儿上坐奉茶。允儿摆摆手,对管事说道:“我有话要问郁翁,你且出去。”管事点头哈腰地遵命,暗暗给郁翁了好几个眼色,方才关上门出去了。
允儿示意齐奚,齐奚上前一步,伸出手帕中的那一点变硬的黄土给郁翁看。允儿蔼声开口道:“听闻你识得此土,不知此土是何产地?”
郁翁听得夫人问,闻眼伸长脖子向帕中看去,那指甲大小的黄土己硬,郁翁伸出手在唇边一舌忝,沾了些口水,轻轻地在那硬土上抹了两下,又凑到鼻前轻轻地嗅着,点着头,嘶嘶地开口道:“定陶黄土,种芙蓉花的好土啊。”
允儿心中一松,似是见到了光明,微笑着问道:“郁公能确定?”
郁翁一听,梗了梗脖颈傲然道:“小的自先君在时,便在这宫中伺弄花草,如今已经有七十余载,什么土没见过。”
齐奚见他言语不敬,正要喝斥,允儿摆手,又继续温言问道:“不知此土产自何处?”
郁翁伸出枯指,向西南一指道:“出宫五百里的定陶山便是。”
允儿点头,又问道:“不知宫中除了都房,还有何处有用定陶之土?”
郁翁想了想说道:“除了小老儿这里,其它处并无未听说有用此土的。”
允儿心中一沉,沉思着,宫中如果没有,便只有派人前去定陶山查看了。
见再问不出来什么,便点头起身,齐奚掏出几枚币递给郁翁。郁翁直接在衣襟上擦了擦沾了花泥的脏手,接过贝币,笑呵呵地谢恩。
允儿起身,转身正欲离去,郁翁忽然开口:“对了,小老儿忽然想起,两个月前,庖厨曾经有人来都房,和小老儿要了一些定陶土,说是要拿来做炙鸹。”
允儿猛然转身,问道:“此人是何模样,你认得?”
郁翁嘿嘿笑了两声道:“那人面生的很,小老儿从前不曾见过,似是新入宫的。小老儿当时还觉得的奇怪,定陶土一般都是拿来养花或做陶器,没听说还以拿来炙鸹的。”又嘟嘟哝哝道:“那小子拿了小老儿的土,却也没送点他做的炙物给小老儿尝尝,太不地道……”
允儿听着他的话儿,心中豁然闪过一个人。点了点头,立刻拔脚回宫。
轩车在宫中甬路上轻快地驶过,马蹄得得的声音清脆地敲击着青砖,允儿坐在车中沉思着,眼前出现了那个沉稳内敛的厨子……原来是他,好一个兄长被秦侯所杀,原来竟和无毒是一伙的!允儿几乎要咬碎银牙,只惜,从今往后,大王难再吃到那么鲜美的熊掌了!
轩车径直来到庖厨。庖厨低矮,却收拾的十分整洁,隐隐地有肉香从屋内飘出来,里面却静静的,并无一丝声音。
允儿下了车,直接走进庖厨。
庖冉坐在灶台边上,正向灶坑内添加着桂木,一屋子弥漫着桂木的清香和肉食的醇香。允儿立在门口,庖冉抬起头向允儿看去,微微笑道:“夫人来了。”
允儿见他一反常态,心中戒备,转头向齐奚小声吩咐着,齐奚立刻转身出去。
允儿直接开口道:“说吧,你将玉璧藏在何处了?交出来,便免你一死。”
庖冉盯着灶上微微升腾的热气,微微笑道:“夫人在找玉璧?夫人怎知玉璧在我这里”
允儿冷冷地看着他道:“不必废话,巨石上的脚印便是你留的,秦侯使人接应银雪的人,便是你,是也不是?”
门外台阶上涌来许多的脚步声,宫中守卫迅速地包抄了庖厨。
庖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转过头来看着允儿道:“夫人果然明断。在下便是秦侯插进来的传信之人。不知夫人是否后悔,当初仅因口福便轻率地让在下入宫呢?”
允儿冷笑道:“不想墨家里竟出了个秦人的走卒,还满口瞎话地编个凄凉的身世。那么英姑呢?想必英姑也不是盲的吧?你甘为秦人驱使,这个救命恩人你也不顾了?”
庖冉摇头微微一笑道:“夫人说的都对。只是英姑并非在下的救命恩人,英姑只是收了在下的钱财,配合在下演这一出戏。这几日,那英姑听得夫人在查黄土之事,欲要揭在下,让在下好生伤心。”
边说,边从灶旁站起,守卫哗的一下子涌上来,允儿看着他,戒备地退了一步。
庖冉摊摊手,邪邪一笑道:“夫人不必惊惶,在下并无害夫人之意,夫人对在下照顾有加,夫人才是在下的恩人。”
一边慢慢揭开灶上的竹篾盖子,一边笑着说道:“夫人请看,英姑在此。”
盖子打开,一团白色的雾气蒸腾而起,只见大锅内咕咚咕咚地泛起白泡,一只人形的手掌在锅中载沉载浮!
允儿惊骇地几乎要晕倒,手指颤颤地指着庖冉道:“拿下!速将他拿下!”
守卫一拥而上,庖冉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迅猛地攻向守卫,守卫倒退几步,在满屋的雾气中,庖冉桀桀地笑着,转眼不知去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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