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尔琴从噩梦中醒来,出了一身的冷汗,黏黏腻腻的难受,睁眼入目所见的,竟然是前些日子她被夜寒冰囚禁之时所住的那间寝室,就连外间葱葱郁郁的榕树,那绿枝横斜而出的弧度,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正出神间,房门吱呀一声响,一道素雅的身影出现,背着光,那阴影里的脸庞,却是云尔琴有些熟悉的。
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随意的一撩衣摆在她床边坐下,不禁在想,究竟是此时所发生的是梦,还是前些日子与奇徵在一起的甜蜜时光,才是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一切如故。
“你觉得怎样了?这一睡过去,便沉睡了好久好久……”
夜寒冰说着,伸手来捂她的额头,云尔琴本能的往一旁退,他的手便僵硬在半空中,最后握成拳,放在了身旁,才道:“睡了这般久,也该饿了,我唤人送些吃了进来。”
扬声唤了一句,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了,陆陆续续进来几个女子,竟然都是有些眼熟的。云尔琴看着她们如往常般轻手在她身旁的小桌上摆着碗碟,心却是一突一突的。
夜寒冰伸手为她将额前的发拢到耳后,弯腰抱起了她,云尔琴被吓得一手握拳抵在他胸前,大眼里都是惊吓,还有几丝飘渺的光。
“你前些日子受寒了,一直睡得模模糊糊的,今日总算清醒了些。”说着,就着这抱着她的姿势,将人放在大腿上,圈着她双手从她腋下穿过,端起一旁煮得糯糯软软的小米粥,香香的配着些红枣枸杞,勺了一小口喂到她嘴边。云尔琴双唇紧抿,眉眼皱着,盯着桌上几道小菜,脑中如何不能将这纷乱的事接续到一处。
“是你派人将我从魔城里虏了出来的。”云尔琴也不看别处,只看着固执的放在她唇边的那一勺粥上,冷冷的道。
夜寒冰寸步不让,低头往她耳边吹着热气,一改往日冷漠的模样,动作轻柔,还若有若无的带着些暧昧难明,“乖乖张嘴,吃些小粥垫垫肚子,嗯?”
云尔琴挣扎着要从他怀中出来,将粥都打翻了,泼了两人一身,夜寒冰怕这粥烫着了她,小心的拍着,一边抓了她被烫得红红的手背起来吹,云尔琴却大力的挣扎要抽出来。
一时间两人处在僵持状态,夜寒冰抬头看着她,眼神冷冷的,里头复杂的情绪云尔琴不想认真去想,只冷笑道:“别将我当傻子,真以为我被你迷惑了就认为那些日子是在做梦?”
夜寒冰只抓着她的手,力道加重,似能将那柔软的小手骨给捏碎了。云尔琴手痛得难受,眼角都微微泛红了,夜寒冰回神送手之时,低头看去,原本只是红红的一片,此时已经月兑了一层皮,殷红殷红的,看着渗人。
“琴儿……”夜寒冰喉头动了动,再开口之时,声音有些哽咽,就要月兑口而出的道歉,在她强行抽手的动作下一滞,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还有,别做出这副模样,我看着心寒。”
整个人从夜寒冰怀里出来,也不管地上落了一地的粥水,黏黏的光着小脚丫踩在上头,走到离夜寒冰最远的角落,打开窗户,看着外间郁郁葱葱的景色。
看似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却是早已不是当初那间房了。虽夜寒冰强力的想要将它变成与之前那屋子完全的模样。
夜寒冰最终还是踹门出去了,然而他一走,便另派了几个侍女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她什么也不说,只在屋中坐着,放在桌面上的饭菜,热了又冷了,冷了再热过,云尔琴看都不看一眼,众多侍女没法子,让人换了一桌上来,依旧放在她身旁。
是夜,云尔琴从失神中回神,夜里的寒风让她再次打了喷嚏,似在千水之渊带来的寒气,整个人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冷,蜷缩在一处,只不愿听劝上床歇着。
不远处传来灯火忽明忽灭,一阵佩饰清脆的撞击声渐渐靠近,只见夜寒冰突然出现在她窗外的树上,玉树临风一般仙姿卓越,美是极美的,只那双眼的阴鸷过于浓烈。
云尔琴二话不说起身往屋里走,突然身后一阵异动,还未来得及回头,一把古朴的琴便越过她身侧,在她身旁的桌面静静的躺着。
云尔琴忍不住一阵惊喜,喜色还未上眉梢,就听夜寒冰的声音从窗外飘了进来,“你的琴,好生收着,落在有心之人手中于你不利。”
当时的云尔琴,未曾细想此话是何意。她当时想的,只不过这琴是奇徵假扮她娘亲之时,赠予她的生辰礼物,第一眼她便爱极这琴,也爱上了它的名字——梓芙琴。
只当时的她,甚至不知道,此琴与她性命攸关。人人皆说这魔琴是被诅咒的不祥之物,避之唯恐不及,她这个魔琴的主人,也成了不祥之人。
当年天水山庄上无意间的一曲,残杀武林众人无数。那成了她心中的一道坎,过不去,只沉溺在自己编织的恐惧里不能自拔。渐渐的沉溺中,她分明记得,只有八岁大的男孩儿,寻到在角落中低声啜泣的她,握着她的手,柔声的安慰着:“琴儿妹妹别怕,我会保护你,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永远不会。”
那坚决的眼神,与不远处那男子的眼神,有那么几分相像呀!
云尔琴抚着桌面的琴弦,微微勾出几声不成调的音律,见夜寒冰眉一皱,似乎极不欢喜这声音。她的记忆便又开始混乱了,当年那个总爱缠着她,让她弹着不成调的曲子的人,当真是眼前这人吗?
她分明记得,自己在拒绝弹奏之时,对着年少的少年道:“你不怕吗?我是被诅咒的不祥之人,你听了我的琴音会被我害死的。”
“我不怕。真的,琴儿,我不怕被你害死。你知道吗?我愿为你,破了这道诅咒。一生一世听你奏曲子,你便不必这般痛苦,不必惧怕,不必躲藏……”
那一年,一个眉目如画的青衣少年,执着她的手说,“我愿为你,破了这道诅咒。”
云尔琴眼泪落下,嘀嗒嘀嗒的落在梓芙琴的琴弦上,泪落音起,夜寒冰冰冷的脸有些动容,人也从树上飘入了屋子,与云尔琴一人站在书桌一旁。
在这泛着暗红微光的书桌上,层层叠叠的几张暗沉的淡黄纸张,散落在四处,笔墨溅在上面未干,而被从梓芙琴的暗格里掉落的躺在最上面的这张淡黄的纸张上,苍松劲瘦的几个字,似用尽了一生的力气,笔力透纸,破了几道口子,从这里,似乎能窥探到写这些字之时,那人心中的悲痛苍凉。
“你说什么?”夜寒冰见她语带哽咽低声呢喃,皱眉靠前了询问。
云尔琴红肿着双眼,也不躲避,直直的迎上夜寒冰,“我愿为你,破了这长年诅咒。”
一字一句吐得极清晰极慢,她看着夜寒冰越来越沉凉如水的脸色,心也跟着沉了几分,“这话,当年与我说这话的人,不是你,是谁?”
夜寒冰紧抿双唇,黑而寒的双眼定定的看着云尔琴,见她的眼泪越掉越凶,屈指想要为她抹去,微微动了动,却死死的握紧了拳头强力忍住了。
“你究竟记起了什么?”
两人各据一方,夜寒冰要极力的控制,才能很好的掩藏自己的情绪。只微微起伏的胸膛,还是暴露了他的窃喜,甚至是惧怕。
“夜寒冰,萧昇,难道这些,你都不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云尔琴伸手抓了梓芙琴下的那张与众不同的纸,指甲泛白,却不敢过于用力,只怕这短短一瞬间回来的记忆,会将这刻的不可思议变成一个梦,一个破碎迷离的梦。
“解释?你要解释该去问奇徵,问问他当年如何不择手段的逼迫天水山庄,如何一步步的将你玩弄在股掌之间……”
“你闭嘴!闭嘴!”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不相信!
奇徵虽霸道,但他不会如此卑鄙,不会夺了她的记忆,不会灭了天水山庄满门。她相信奇徵的为人,他霸道但是讲理,他……当真讲理吗?
越为奇徵解月兑,心越是不确定。
她见过奇徵为了她不要命的模样,那样癫狂,那样不顾一切。或许当时她心有感动,爱意便也随之而来,可之前呢?在她心之所属不是那个男子的时候,他是否也这般的……不顾一切?
“闭嘴?当年他对你说甜言蜜语的时候,你可让他闭嘴过?什么为你破除诅咒?哼,好笑,这诅咒不就是他落的吗?让你独独为他所有,任何人不得靠近。当年说这话只不过是为了让你回到他身边罢了。”
云尔琴的心在淌血,整个人无力的沿着桌腿坐到了地上,手中紧紧的拽着那张纸,梨花带泪,摇头不敢相信。
“那当年……你当年……为何为何要冒充他?为何?”
“云尔琴!请你搞清楚!当年冒充的我的人是他,是他胆小不敢向你表明身份,而选择冒充我来接近你!我只是做回我自己有什么错?我也爱你,我也为你付出过,为何你的心只看得见他,总不时的来问我,说我变卦得厉害?”
想起当年与云尔琴相处的点滴,夜寒冰的心在滴血。八年感情的付出,在她眼里,也只不过是他在冒充另外的那人在接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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