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做梦都盼着生个儿子,好容易怀上了,却又没保住,小产了,王太医说是思虑太重所致,要她放宽心胸,不宜太过劳累,一时间,把颗争强好胜的心都淡了。
平儿把薛宝钗送的几根人参拿给她看,全须全尾的都已成人形,价值自然不菲,王太医说她气血太虚,需要上好的人参入药,她心里自然十分感激宝钗“雪中送炭”之举。
“最近园子里都什么情形呢?没人能镇住,那些奴才们敢是快翻天了吧?”凤姐儿刚喝了药,这会儿显得精神点儿,又操起心来。
平儿笑道:“昨儿才说再不管园子里的事儿,且好好调养好身子骨,何苦放心不下呢?”
“你个小蹄子,我倒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就是觉得好奇,想要知道大嫂子和三姑娘是怎么管家的,我们家三姑娘自然是厉害的主儿,也是未出阁的姑娘,不好太狠辣,只怕做事儿拉不下脸面,倒是苦了大嫂子,七个葫芦八个瓢,她又不是千手观音,如何按得住呢!”
凤姐儿说这话时暗暗地有些得意,以为除了她,这一大家子再没人能管事儿的。
红玉端来红枣枸杞乳鸽汤来,凤姐儿喝了两口就搁下了,让熬些清淡的红枣桂圆米粥来。
又问平儿道:“三姑娘管事儿,赵姨娘倒还安分吗?”
“安分?昨天还在寻事儿呢。”平儿不由笑了起来,边服侍凤姐儿洗漱,边说道:“太太让三姑娘帮着大女乃女乃管家,赵姨娘就得意的什么似得,没想到三姑娘杀鸡给猴儿看,昨儿就拿出厉害来,驳回几件事儿,其中第一件就是赵姨娘家的。”
凤姐儿一听就来了兴趣,忙问道:“她倒拉得下脸面。赵姨娘怎么说呢?”
“昨儿太太不是往锦乡候府赴宴没在家吗,大女乃女乃和三姑娘刚在厅里坐下,正吃茶呢,吴新登的媳妇儿就进去禀报。说是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出了事儿,她来请姑娘示下,如何打赏,说完就垂首立在一边儿,再不言语。”
“噗嗤”凤姐儿突然喷笑,平儿讶异道:“女乃女乃笑什么呢?”
凤姐儿冷笑一声道:“三姑娘刚接手府里事物,很多规矩和旧例多有不懂的,正需要她们提点些,她倒袖手旁观,是等着看笑话呢!”
平儿如何不晓得。吴登新媳妇儿在凤姐面前最是勤勉,凡事总能考虑得十分周全,不但把旧制查得清清楚楚,务必是想好几套主意才来禀报,让凤姐儿斟酌施行。她那样做,分明是藐视李纨老实,探春年轻不懂规矩。
“正是呢,不光是她,门外还有好几个媳妇等着看笑话呢。三姑娘就问大女乃女乃应该如何处置,大女乃女乃想了想,便回答说。前日袭人的妈死了,听说赏银四十两,就赏她四十两吧。”
听到这儿,凤姐儿又笑道:“大女乃女乃这是有意卖人情给三姑娘,她不是不知道府里的规矩,按例。没有其他缘故,都是赏二十两银子,若是看在太太的面子上,毕竟是她的屋里奴才,就多赏赵姨娘几两银子也没人敢多说什么。只是,由三姑娘来办反倒有些尴尬。吴登新媳妇儿怎么说?”
“她二话没说就去领对牌,被三姑娘喝住,不温不火儿的问她,你且先别支银子,我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女乃女乃,家里若死了人都是怎么打的?”
平儿把炕桌收拾干净了,过来坐在炕沿上,接着道:“那媳妇子还不捡眼色,说是她都不记得了,又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赏少,谁还敢争不成?”
“这是什么混账话,三姑娘就该给她几个大耳瓜子!”凤姐儿冷笑。
“刚还说要把心放宽些,以后得饶人处且饶人,怎么又呕上了。”平儿笑道:“三姑娘倒没打她耳刮子,那话说的比打耳瓜子厉害。”
“三丫头怎么说?”王熙凤急忙问道。
“她说,依我说,赏一百倒好!只是,若不按理儿办事,别说你们笑话,明儿我也难见你们二.女乃女乃!”平儿学着探春的神情儿,嘴角似笑非笑,眸子却冷厉得很。
“哈哈哈”王熙凤越觉得好笑,打趣儿到:“就这便完了?也没见刺玫瑰有多厉害!”
“厉害的在后边呢,吴登新家的还厚着脸皮,说是立刻就去查,三姑娘依旧笑吟吟地,对吴登新家的道,你办事办老了的,还不记得,到来为难我们!依我说,风姐姐还不算厉害的,对你们也太宽厚了点,如此一问三不知,竟肯由着你们现查去!”
“哈哈,大量都像我一样好性子呢!”
凤姐儿语犹未了,平儿早“噗嗤”一声笑喷,好我的二.女乃女乃,你也算是好性子?这会儿好兴致倒是真的。
平儿接着道:“吴登新家的满脸惭愧,急忙查清楚来回禀了,就赏了赵姨娘二十两银子,没曾想,倒又把赵姨娘给惹下了,没过一时三刻,就来对三姑娘哭诉,说是三姑娘胳膊往外拐,她好歹生了三姑娘一场,如今姑娘当家,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就该看顾自己亲娘一点,现今你舅舅去了,就多赏二三十两银子,老太太、太太也不会说什么。”
因凤姐儿咳嗽,先去倒了盅茶来,伺候她漱口,喊小丫头新沏了茶送来,这才是喝的茶,又伺候凤姐儿喝了口。
“别磨蹭了,快点往下说。”凤姐儿催促道。
平儿不由笑了笑,继续说给她听:“三姑娘气得说不出话来,赵姨娘还只是没完没了,说是若是太太亲自打赏,只怕还会多给些恩典,都是你减损了太太的慈悲,到让太太落下吝啬不体恤屋里人的嫌疑,现如今你就这样,明日等出了阁,我还指望你额外照看赵家呢,如今没有长翎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
按理儿,赵姨娘这话倒也没有说错,王夫人虽然讨厌她,但是,却最要显示自己的宽厚仁慈,这种事情她定会多打赏些银子,并且会从自己的账上打赏,做给贾政和外人看,惜太太今儿没在家,否则,赏银绝对不下一百两银子。
也就是说,赏她四十两银子,她心里都不会舒服,何况大女乃女乃都说了赏四十两,自己的亲闺女反倒扣减了,再说了,她家虽然不像夫人她们那样大富大贵,是,老爷偷偷赏赐她的银子也不少,平日里又有环哥儿的份例,比起别的姨娘来,她算是有钱人了,她心里不舒服,到也并非只为了那二十两银子,还有馍馍不熟争口气的意思,前几天袭人死了娘,府里打赏的是四十两银子,自己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姨娘,况且又生养了三姑娘和环哥儿,也算是半个主子,怎么就连袭人也不如了呢?
最最让她觉得没脸子的是,她刚正在家里答谢前来吊唁的姨娘们,陪她们喝茶聊天儿,吹嘘自己养了个争气的女儿,还没出阁呢,就已经掌管这么大的家业了,将来还不定嫁给什么王爷,到时候,她跟着享福,不会忘了照顾这些姐妹们云云。
也是吴登新家的从这里路过,刚被探春嘲讽训斥了一顿,心里也正不舒服呢,原是想着好歹是探春的亲娘,自己亲自走一趟,把打赏的银子送来,再顺便送个人情,听她如此自吹自擂,就对手下办事的婆子点了个眼色,那婆子就接了赏银,给赵姨娘送去。
饶是这婆子还知道些深浅,又要讨好管事儿的吴登新媳妇儿,顺着她的意思办事儿,又不敢太说得难堪,只是陪着笑递上赏银,半是奉承地对赵姨娘道:“三姑娘又漂亮又能干,这正是您老人家的福气呢,府里我们这些办事的,也都说三姑娘管家,都快赶上二.女乃女乃了,行事儿又极是公正,按着规矩办事儿,这不,让给姨太太送打赏来”
把两锭十两的纹银放在茶几上,急忙告辞了,唯恐说错了话吃不了兜着走。
“三姑娘办事儿果然丁是丁,卯是卯,前儿袭人他娘过世,太太还打赏了四十两银子,怎么我们这些做姨娘的,反倒不如小丫头片子!”说话的是东府里的周姨娘,平日里没事儿就爱过来和赵姨娘扯闲话。
另一位姨娘就咬耳朵道:“我听说,大女乃女乃原是让打赏四十两银子的,哪知道三姑娘不肯坏了规矩,让按照惯例打赏二十两,还把吴登新媳妇儿训斥了一顿呢。”
这话听在赵姨娘耳朵里,简直比割她的肉,戳她的心还要难受,因为,她以承受太太、二.女乃女乃甚至家里体面的奴才欺负,却绝对不能忍受被自己亲生女儿作践,这不是二十两银子的事情,看其他几个姨娘的眼色,都像在说,你不是显摆你的女儿能干吗,惜呀,你女儿根本就没有把你当做亲娘看,人家眼里只有老爷太太。
这赵姨娘脑袋一热,连兄弟的丧事也顾不得办了,如飞的跑到议事大厅里,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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