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现黑蛟龙洞府中的眼珠子,我便日也忧心,夜也忧心,生怕哪一天月沉心情大好,来这妖界游玩,恰恰发现了这颗眼珠子,若是如此,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忧心之下,我又跑到了那黑水河,对着黑蛟龙威胁利诱一番,又再加了一重法阵,这才安心。办完事情,回到紫苏院落,已是天色大暗。
老远便瞧见阿九在门口,我以为他是在等我,却发现旁边还有一人。
是白泽,他正坐在内里,嗑瓜子。他可真有闲心,这样爱嗑瓜子,下回若是舌头坏了,看本君不嘲笑他。
“阿九。”我朗声唤阿九,却只看见他负手立在门前,一双金红瞳在黑暗里显得耀眼。那清冷的眼神,叫我莫名心惊。
阿九转身,侧首冷语道:“回来了便早些歇息吧!明日去寻凝魄。”
我怔愣在侧,看见白泽嘲讽神色,无奈叹息道:“好。”白泽,你个死多眼怪,本君早晚要同你算这笔账!
“我说帝君大人,您老人家还是赶快进去睡觉,莫打扰本尊嗑瓜子。”白泽向来就爱如此阴阳怪气同我说话,叫我觉得恶心。
我冷哼一声,道:“你就嗑瓜子吧!小心呴死!”
话毕便举步往房间走,阿九在我前头走着,径直入了我的房间。我诧异于他入我房门径直月兑衣睡觉的行径。平日他可都是躲我得紧?今日是怎的了?
稍时,他躺在我旁侧,沉默闭着眼睛,我想同他说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该死,何时又恢复了从前那关系,老子虚妄帝君还就没遇到过这样憋屈的事情。
我正欲说话,阿九却先我一步说了。
“方才你去了何处?”他如是问道。
“我方才去了黑水河,再去加固法阵。”解释等同于掩饰,于是我从来不解释,只实话实说。阿九睁开一双金红瞳,斜睨着我,问道:“黑蛟龙那颗珠子,到底是何物?叫你堂堂帝君如此紧张!”
紧张么?确然紧张,我担心月沉晓得了,生出事端。
“那东西,你莫顾问,讨不得好。”我侧身抱住他,闭眼便要睡觉。耳边是他的唇,我分明听见他同我道:“是元华帝君吧?”
“上古秘闻,说四帝君中的元华帝君叛变,反出九天,后来落了个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可有此事?”他的声音慢慢悠悠在我耳边,叫我生不出抗拒。
“是有这么回事儿。”我在他颈上轻吻,敷衍道。
“今日白泽同我讲,那事情,最后是你处理的?”他忽然说出此话,我轻吻他的动作停顿下来。
“若有一日,我为你反出神族,你是否也会打得我魂飞魄散,尸骨无存?”阿九这话一出,我哑口无言,我不知如何回答。说到底,他反出神族不是甚大事,只要不来对抗天神一族,我便也无理由对他如何。
毕竟,我是整个天神一族的守护者,我有自己的职责和义务,万万不能为了一己私情,便将整个儿族群置于死地。
我怔愣过后,紧紧拥住他,暖声道:“怎会。”肯定而非疑问,我肯定他不会叛出神族,即便他叛出神族,只要他不危及神族,我便不会插手。
“是么。”他的声音在我怀中变得低沉,着眼一瞧,他竟然已经熟睡。我想,等有一日,我将凝魄寻到了,救了朔月,我便陪阿九去凡间走走,魔族的事情,姑且放在后头。
就着夜色里的微光,看着他熟睡的容颜,脑子无端冒出他年幼时候,躺在我膝上睡觉的模样。那时候,他还只是雏鸟,化出人形也只是一肥嘟嘟的小婴儿。光着臀在我膝上睡觉,梦里不知是梦到了甚,扑腾着一双小手,像是要展翅高飞一般。
那时候我就晓得,他该要学习飞行了。
也不晓得从何时开始,他便不再笑了,总也冷着一张小脸,也不大爱同我亲近。我为了让他童年少些遗憾,便说要同他兄弟,这种降辈分的事情,也只有对他我才做得来。
他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变得清冷呢?这是我终不能知晓的疑惑。
我起身,为他盖好薄被,推开窗户,翻身就坐在窗户沿上,反手一抓,一坛子酒就在手中。也不消用酒杯子,那是月沉做的事情,喝酒,果真还是要直接用坛子来得有意思。
甩手将指骨扔向半空,那指骨在一阵昏暗的紫光中化作一女子,红袍墨发,姿容端正,一颦一笑间,又有几分精灵古怪。
她张唇唤道:“阿渊。”我朝她笑,并不搭话。
这个女子,就是当初假冒空天霜的傀儡,后来我收回这截指骨,涤尽了其中戾气,如今再化出人形来,从模样到性格,都是十成十的栖梧。可遗憾,也只是一只傀儡罢了。
“阿渊,莫哭。”傀儡伸手来擦拭我的眼泪,我低声嘲讽道:“想不到我虚妄帝君,也会有悲情所困的一天,栖梧也好,阿九也好,都是我的劫难。”
当初月沉同我说我有一场心劫,现下才晓得,那劫难,早早便开始了,从栖梧到阿九,哪一个又不是心劫?
转首瞧瞧内里榻上安静的阿九,又瞧瞧娉婷站在我面前的傀儡栖梧,只觉得,若是面前站着的,是真正的栖梧,那该有多好?
我想告诉她,我终于可以放开她了,也还想告诉她,我此生绝绝不会辜负她的儿子阿九。阿九在我心中,是友,是子,更是爱人。
这些年,难为他一直在凡间护着我,从今以后,便由我来护着他。
“栖梧,我敬一杯,恭喜你有本君这个上天入地都难寻的好女婿。”我朝着傀儡伸出手,手中拎着的,是酒坛子。
再一反手,又拎出一坛子酒,刚要递给傀儡,却被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接过。顺着那只手,我看见大红色的衣袖,也看见一张明艳的脸。
“阿九,是我吵醒你了么?”我低声问他。他摇摇头,斜睨着那傀儡,声音清冷。
“你的傀儡术倒是十分高明,若不晓得这只是傀儡,本王还以为,她真真便是我的母亲。”阿九此话一出,叫我有些尴尬。
模着鼻尖解释道:“这具傀儡,年纪和你差不多大,就是出生那天,我制作了她。”我又伸手模着那傀儡的脸颊,继续道:“用的,是我的小指骨头,承了我些修为,阿九你年纪小,看不出来也正常。”
阿九勾唇轻笑,拍开酒坛封泥,靠在墙边,就着坛口饮酒,稍时,才道:“其实我也做过这样一具傀儡,希望她代替我的母亲。”
他说的,大概是他幻境里的那具傀儡,倒也做得不错。
“噢?本君待你不够好么?”我开始转移话题,其实是疑心自己从前待他不够好,没有能够弥补他缺失的母爱。
阿九勾唇轻笑,道:“从前你不是说要同我做兄弟么?这会儿子,你该不会是在郁结自己没有给我父爱母爱吧?”
此话一出,我立觉尴尬,他何时如此了解我了?当真是处得久了么?
摇首轻笑,向他投出无奈的目光,他亦回复我无奈的目光。
我想,我该要同他讲一讲,我同栖梧的故事。于是我将酒坛子放在窗沿上,一手将傀儡收入怀中,翻身下了窗沿,站在阿九面前,神色郑重。
“阿九,今日,我想同你讲一个故事。”我声音或许是迷离的,又或许是充满回忆的,我不知道具体的情绪,我只知道,我脑子里,全是几万年前的事情。
他露出些好奇神色,颔首道:“你且说来,本王认真听着。”
我又再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可是,你的母亲为了救我,将自己温养十几万年的凤凰蛋炼制成了丹药给我疗伤,再后来,又在自己重伤的情况下孕育了你。从那时候起,她的身子便一直不好,虚弱得紧。”
阿九插话道:“如此,本王还要感谢你,若不是你,本王还不能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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