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琮凌殿里头的,陪我喝酒的,是白狐镇命。他当真是个好吃的,即便是没有下酒菜,他也喝得这样欢实。
然而我喝着这酒,却只觉得嘴里头发苦,原先以为酒能解愁,亦能解忧。却不想,酒入惆怅愁更愁,最可恶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为何发愁。
“你怎么了?”隔着石桌并酒坛子,传来镇命的声音。我抬眼看他,只看见一双哀愁和惊慌满布的狐狸眼。
摇头,叹息道:“无甚。”确然无甚,因着我不知为何而愁,我只晓得,我手里头这坛子酒,端得是十分苦。酒,该是清冽而香气四溢的,万万不该是这样苦的。
于是我又继续道:“只是嫌这酒苦了些。”
“从前,我喝这酒,回味甘甜,如今同你一般,苦入愁肠。”镇命拎着酒坛子,手这么一伸,酒坛子里头的酒,晃荡出来,落在我面前的石桌上,又顺着石桌滑落,浸湿我的衣裳。
他身子一颤,手下便不再动作。
“怎了?”我轻声问他。他却并不回答,只紧紧埋着脑袋,越埋越深,直至将脑袋埋进了双腿间。他就这样蹲在我的面前,埋着头,不言不语。
心中一慌,只觉得他在哭泣,却不敢去追究是否在哭泣。我亦不言不语,只埋着脑袋,我的手,就这样放在他的头顶,不知所措。
良久,他终是昂起头来,我也终将手收回,却在半途,被他紧紧拉住。
“你不晓得,我有多么渴望。”他说话时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全然没有平日那副无害的可爱模样。
“嗯。”我闷声回答,脑子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低眼将他看着,我在他的眼睛里,发现了一样名为喜欢的情愫。
“别说话,听我说可好?”他这样问我,然而我只继续看着他,并不回答,大抵是我不知如何回答。
“奈渊,你是这样高高在上,我以为,我始终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你,于是我常常偷跑到这琮凌殿中,偷偷想要看你一眼,可总也看不着。”他捂着我唇的手,缓缓滑落,终垂在地上,如同声音里的失落。
我不晓得,不晓得我是否爱过镇命,却肯定,他爱我。
真是只可爱的胖狐狸,胖了,便再瘦不回去么?
“笨蛋。”我轻笑骂道,想要伸手拉他起来,唇,却忽然被吻住,又被狠狠一咬。唇齿之间便生出腥甜,掩盖住了那酒留在嘴里头的苦味儿。
许是他发觉咬疼了我,这才缓缓松开,他离开我的唇,我便见着他唇上有血丝在晕染,伸手,用拇指将他唇上血色擦去。
“你,不怪我?”他似有惊诧,终是开口问道。
我伸手想要拉他的手,目光却越过他,看见假山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金红瞳,墨色发,红衣如血。大抵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误会,眼睛所看见的,未必是真的,可现下这个状况,却是真真的。
我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我只觉得,那双金里带红的眼睛里,毫无情绪。大抵做任何事都求个心安,我想起来,月沉对镇命有意,我万万不该对他做出一些让人误会的事情。
再看假山旁那人,已踪迹全无。我怅然若失,只觉得那个凤王同我之间,许是有些仇怨,每每见着他,我便觉着哪里都不对劲。
镇命颓唐,不可置信将我看住,一双狐狸眼立时便含了泪水。
“他,是本王的。”
惊愕之间,余光里出现一道大红色的影子,侧目一看,却是那个凤王。他正一手捉着镇命朝我伸来的手。他说,我是他的。
“你做什么?放开镇命。”惊愕归惊愕,总也不能让他欺负了胖狐狸不是?我愤怒想要去掰开他紧紧抓住镇命的那只手,出手,却是一片紫光,将他震出十步开外。
“你什么?”他在十步开外,红袖垂下,有金色液体从那片大红色的袍袖中淌落,最后滴落在泥巴地里头,片刻之间,那泥地吃进了那液体,有一细小物体破土而出,抽枝发芽,定睛一看,却是一细小树苗。
脑子里无端觉得,那金色液体,是他身上的血。是我,是我伤了他?
“没曾想有一日,本王会因为你要护着旁人而受伤。”他说这话时,声音清冷,却隐隐含了讥讽,却不知是讥讽我,还是他自己。
一时间,我竟然无言以为,在我身后的镇命,却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一步踏到我面前,哀声道:“凤王大人,你是四海八荒第一美人,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何偏偏要来缠着他?让给我好不好?反正,反正他也已经不记得你了!我,我和他已经有了床笫之欢!”
“噢?床笫之欢?”凤王大红袍袖下的金色液体缓缓漫延,在袖口一圈晕染出金色花朵,同衣摆上的金色凤凰相映生辉。
“凤王,你,你先离开行么?我需要搞清楚这件事情!”一时间,顾不得那些事情,我只想知道那天,镇命在我榻上,对我做了甚!倘若真做了那事情,那我要如何同月沉交代?对于月沉,一见着我便觉得我欠他许多,虽然不晓得欠了甚,可我,却还是想要还。
既是要还,如何能够同他心仪之人做那事?不成,倘若真有这事情,决计不能让他晓得!
“镇命,你别忘记了他是谁?若是他会失忆,恐怕天下便都要失忆了!”冷冷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而后我看见凤王一张清冷的脸,满是嘲讽。
镇命转过脸来,凄楚将我看着,并不说话,稍后,又转回去,对着十步开外的凤王。
“凤王大人,我不管他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哪怕只是一个时辰,我也想要得到。”镇命背对着我,我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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