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的夜非常热闹,蛙叫虫鸣热闹非凡,“呱呱呱呱、唧唧唧唧”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就像一首天然的鸣奏曲。倪晖趴在阳台上,下巴搁在手背上,看着夜空中璀璨的星光和优美划过的流萤,美丽异常,微风吹过,送来夜来香浓郁的芬芳。父母吵架带来的心烦都被夜风吹到脑后去了,那是上辈子已经见惯的事,何必再去苦苦纠结。
外婆从楼下上来了:“小晖,你真的要一个人住在楼上?”
倪晖点头:“嗯,外婆。我喜欢住楼上。”外婆说房间很多,让他选一个喜欢的房间,于是他就选择了二楼东边的这个房间,视野非常开阔,风景独好。
“那你一个人害怕不?”外婆问。
倪晖摇摇头:“我不害怕,外婆,你和外公都在楼下呢。”
外婆将一个小桶子放在阳台的角落里:“那你晚上要尿尿的话,就尿在这个桶里吧。水我给你放在床头的凳子上了,你要是渴了,就自己喝。进门的时候,将纱门也关上,别让蚊子进来了。”外婆的照顾无微不至。
倪晖笑着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外婆。”八十年代修建的老房子,唯一不太满意的就是楼上没有卫生间。
“那你早点睡。明天早上外公送你去上学。”外婆叮嘱他。
“好的,外婆。”
倪晖躺在床上,听着虫蛙演绎的鸣奏曲,酣然入梦。然而梦中却不安稳,老有一双晶亮讶异的眼睛盯着他看,看得他十分不舒服,甚至开始害怕起来,最后终于从梦中挣扎着醒来,睁开眼,外面已有灰白色的晨曦。他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坐起来,将头埋在两腿间,那双眼睛就是昨天中午看到的那双,为什么总是挥之不去,难道这辈子,他还要成为自己的噩梦?
倪晖再也睡不着了,他打开门,走到阳台上,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就连虫子和青蛙们都累了去睡了,只在睡梦中偶尔才会发出“咕”一声响,此外再无半点声息。晨风徐来,裹挟着丝丝凉意,将他满心的焦躁和恐慌不安拂去,他终于平静下来,搬来一张椅子,将胳膊放在冰凉的水泥栏杆上,脑袋枕在上面,然后就那么睡着了。
天色微亮的时候,外公起来浇花,一扭头看见了阳台上毛茸茸的小脑袋,吓了他一跳,赶紧喊了一声:“晖晖!”
倪晖猛地打了个喷嚏,睁开了眼睛,迷糊地四处看了看,他怎么在阳台上睡着了。外公赶紧进屋,三两步奔上楼来:“你这个孩子,怎么在阳台上就睡了,昨天晚上一直睡在这里?是不是感冒了?”外公说着将倪晖抱起来,伸手探他的额头。
倪晖笑了笑:“外公,我没有感冒,早上起来才睡到这里来的。”
外公模着倪晖有些发烫的额头:“真感冒了。老婆子,老婆子!”
外婆赶紧在楼下答话:“诶,怎么了?”
“晖晖生病了,这孩子居然在阳台上就趴着睡了,早上天气多凉快啊。走,赶紧带他去诊所看一下。”外公言语急切,可见是真的非常担心。
外公抱起倪晖就往楼下冲,倪晖揉了一下眼睛:“我没事,外公,不去诊所。还要去幼儿园。”他昨天跟沙汉明约好了,今天会去上学的,要是不去,他肯定会担心的,而且后天就是六一了,老师还要排练舞蹈呢。
外婆也上楼来了,在楼梯上遇到抱着倪晖的外公,伸出手来模一模倪晖的额头:“啊呀,是有点发烫,送去诊所看一下。”外婆系着围裙,看样子是在厨房里做早饭。
外公说:“你做早饭,我去就好了。”
倪晖趴在外公背上,去附近的诊所看医生。他的头贴在外公的肩背上,鼻端嗅着外公身上的气息,很陌生,但是却感觉很安心。
外公一边走一边说:“以后不能一个人住在楼上了,下来跟外公一起睡。”
倪晖想着那个噩梦,没有出声反对:“嗯。”
外公又说:“等下看烧得严重不,严重就不去上学了。”
“不严重,要去,和小朋友说好了。”
外公笑道:“你这傻孩子,还挺认真的。好吧,既然跟人约好了,君子就要重承诺,不严重,咱们就去上学,要是严重,外公就去帮你请假,和你的小朋友说。”
“谢谢外公。”
倪晖本来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但是他忘了小孩子身体的抵抗力是最弱的,尤其容易伤风感冒。诊所的老大夫拿出体温计,放在他腋下夹着,外公把他抱在怀里坐在木沙发上,一边和老大夫说话:“……是啊,他妈妈工作忙,就把他送到我这里来了。”
老大夫说:“孩子不好带啊,一点不注意就伤风感冒了。”
外公慈爱地模了模倪晖的脑袋:“是啊。身体抵抗力太差了,以后早上起来跟着外公练太极好不好,晖晖?增强抵抗力。”
倪晖想象了一下自己跟着老人练太极的场景,觉得挺好笑的,但还是没有拒绝:“好。”
老大夫在一旁说:“陈老你外孙可真听话,我家里那个孙子哟,早上太阳晒**都起不来,每天都要迟到。”
外公将倪晖的脑袋贴在他身上:“这孩子的父母一直忙工作,缺少关爱,所以特别乖巧懂事。”
老大夫从倪晖胳肢窝下拿出了体温计,推了推眼镜,仔细看温度计:“男孩子还是要皮实一点好,经摔打。以后没事可以来我家玩,我家小孙子可调皮了。有一点发烧,38度,打一针退烧针吧。”
倪晖皱起眉头:“不打针,吃药。”他一向最怕那些细长的利物,所以能不打针,尽量不打。
外公说:“打针好得快一些,打了针,就可以去上学了。”
倪晖苦着一张脸。老大夫和蔼地笑着说:“张爷爷打针很厉害的,一点都不痛。”
外公将倪晖翻身过来,趴在自己膝盖上,扒下他的裤子,露出小**,等着大夫给他打针。这时一个小男孩从楼上下来了,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眼睛还半眯着,走到倪晖旁边坐下,嘴里还嘟囔:“爷爷,女乃女乃又不让我睡觉。陈爷爷好。”
老大夫拿着针管抽药水:“一会儿就要吃饭上学了,你还赖着不起来。以后晚上不许再看电视。”
“不行,起码等我看完《射雕英雄传》。”小男孩嚷嚷道。
倪晖趴在外公身上,脸朝着男孩的方向,看起来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长脸小眼睛,皮肤黑黑的,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在外头疯跑的那种。那个男孩扭过头来,看着倪晖,跟他扮了个鬼脸。倪晖冲他笑了笑,老大夫拿着沾了酒精的棉花在他**上涂了涂,然后利落地将针头扎了进去。倪晖身体下意识地一挺,脸上皱成了一团。小男孩看着他的窘态,哈哈大笑起来。
倪晖愁眉苦脸,对对方说:“真没有同情心。”
小男孩说:“你叫什么名字?陈爷爷是你什么人?”
倪晖说:“我叫倪晖,这是我外公。”
外公笑着对小男孩说:“小勇,以后要多带晖晖一起玩啊。”
叫小勇的男孩说:“我叫张勇,勇敢的勇。你的名字叫泥灰?真怪!”
倪晖点点头,张勇哈哈地笑了起来,露出缺了的门牙,倪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勇赶紧将嘴巴堵上了。
打完针,外公背他回家吃了早饭,然后骑着自行车送他去上学,以后,倪晖也要变成被接送的孩子了,外公家和李老师差不多在远,离盼盼幼儿园有十来分钟的车程,走路过去的话就远了。
倪晖发烧了,打过针,感觉没力气,整个人都蔫蔫的,小脸白白的,一看就很虚弱的样子。沙汉明看着倪晖:“泥巴你怎么了?”
倪晖虚弱地笑了笑:“今天早上着凉了,有点发烧。”
沙汉明关心地伸手模模他的额头:“那你要不要紧,吃药了吗?”
“打过针了,没事了。”倪晖说。
沙汉明同情地看着他:“打针疼不疼?”
“有点。”
沙汉明真不愧是好朋友,这一天都非常照顾倪晖,自己占了滑梯不坐,也不让别人坐,要让倪晖来坐。抢到好玩的玩具,也要交给倪晖先玩。倪晖享受着好朋友小小的善意,心里暖暖的,小孩子的心真纯洁温暖。
这天是周六,只上半天课,中午是外婆来接他放学的,外婆不会骑车,祖孙俩坐公交车回去。沙汉明看着被外婆牵着的倪晖,眼巴巴地瞅着:“泥巴,你什么时候回家来啊?”想到以后不能和好朋友一起上学放学,沙汉明就觉得非常失落。
倪晖看着沙汉明:“我也不知道。”
沙汉明低下头去,明显十分失望。
倪晖补了一句:“等我妈妈工作不忙了,我就能回来了。”这自然是安慰沙汉明的话,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工作不忙呢,谁也不知道。
沙汉明转过身,一个人朝家的方向走了。
倪晖说:“沙子,再见!”
沙汉明回头:“泥巴再见!”
公交车来了,外婆拉着倪晖上了车:“这个就是你的好朋友?”
倪晖的头靠在外婆的胳膊上:“嗯。”
“晖晖想回家吗?”
倪晖说:“没有。”
外婆不再说什么,倪晖想起来问:“外婆,外公呢?”
外婆说:“你外公有个朋友去世了,他去吃酒了。”
“哦。”倪晖没有再问,过了一会儿突然说:“外婆,辛苦你了。”
外婆很意外:“怎么了?”
“要你们接送我上学。”每天接送四次,说不辛苦那是假的。
外婆笑了起来:“晖晖要是一直都这么乖,外公和外婆都不辛苦。”老人家觉得很心酸,才这么大的孩子,就知道体谅长辈的艰辛,这心思该多么敏感啊。
倪晖说:“我不会惹事的。”
下了公交车,祖孙俩往回走,刚走两步,倪晖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来,还离得非常近,声音非常大,外婆伸出手,替他掩住耳朵:“把耳朵掩起来。”
倪晖闭着嘴,等鞭炮声安静下来,才问:“外婆,谁家放鞭炮啊?”
外婆叹了口气:“就是你外公的那个朋友,两夫妻都出车祸去世了,今天下葬了。”
倪晖的嘴张圆了,不会是水向东家吧,难道这么巧,离外婆家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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