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孟姨娘的复宠与否与周清华来说关系还真不大。就她本人来说,她也是相信孟姨娘最初也不过是打算用原主做些文章难为小李氏的,毕竟孟姨娘还真的没什么胆子敢害一位周家嫡女。这年头,妾虽然已经不是那种以随手送人的消耗品,但也真没珍贵到哪儿去。若真有个意外,周老爷便是为了自个儿的官声着想也会处理了她。
只是等周清华见到了自己名义上的弟弟周礼,终于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下孟姨娘的好运气——实在能生。作为女儿的周芳华虽然有些小性子、好胜心太强但总的来说也算得上是容貌出众、月复有诗书的世家千金,而周礼这个儿子则是极为酷似周正声,天生的聪慧过人,爱学习懂礼貌。
虽然是大房的庶长子,但周礼其实并没有旁人所想象的风光。在他出生前,大李氏和周正声夫妻已经为了纳妾生子之事争吵了好几年,等他出生了,大李氏气不过索性便独居西院和周正声冷战到底。所以,直到大李氏逝世,周礼都还是庶子,没能记到大李氏的名下,地位极为尴尬。
周礼已经9岁了,早已搬到前院并且进学,一张白女敕女敕的脸居然很是神似周正声,只是眉梢眼角处带着点稚气。他朝周清华点了点头,语气温和有礼:“听说妹妹近来正在练字,我恰好得了几块好墨,还带花香,正适合女孩儿用,便带了些给妹妹。”
这礼倒是不重,主要是挺有心意的。周清华接过那装了墨的匣子,微微笑了笑,道谢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哥哥。”说着便引着周礼进了屋子,问道,“哥哥喝茶吗?我这里有太太送来的新茶,我喝着觉得味道还好。”
周礼面容白皙清秀,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的温雅,语声亦是温和中带着一丝和善:“我还有课业要做,就不多打扰妹妹休息了。”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歉疚地道,“这次抽空过来,也是要替四姐姐和姨娘来和五妹妹道声歉的,她们的心不坏,对着妹妹却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不过到底是一家人,还请妹妹再原谅她们一回吧。”
听到这里,周清华忍不住想要咬牙——其实周礼说得还是有些道理,到底是一家人,古代人讲究的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周芳华要是坏了什么事,作为姐妹的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反而能有坏处。只是,要和那些三观不合的人握手言和,这样想想就觉得是吞了一群的苍蝇啊。最重要的是,对方还是间接造成原主死亡的人!
见周清华面带纠结不吭声,周礼伸手模了模头她的头,语气越加温和轻软:“这样吧,明日我带四姐姐来和妹妹道歉,倒时候妹妹再决定原不原谅她。”他顺手理了理周清华的丝,温声劝慰道,“我并不是希望妹妹做个忍气吞声的人,只是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最重要的是未来。等妹妹长大了,就会现,这些都不过是小事”
周清华深呼吸了一下,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周礼的话:“在哥哥眼里,我落水也不过是一件‘小事’,在我眼里,这却是让我差点死掉的大事!哥哥大概还不会知道当一个人快要死掉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她的脸涨得通红,一双带着怒气的眼睛却好似黑宝石一般出明亮的光,“孔子曾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绝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这次我以原谅周芳华她们,但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和她做什么好姐妹。相信周芳华也一样。”
话声落下,周清华虽然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有点小后悔但更多的却是疲惫感伤——为了原主。孟姨娘和周芳华她们做错了事,最后还有周礼这个儿子、哥哥来借着“一家人”的名义来圆场,但是原主呢?若是周清华没来,她孤零零地死去了,除了周涵华之外又有谁来为她伤心?她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姑娘,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就因为所谓的“亲人”的算计而间接死去。她并不恨孟姨娘她们,因为她们从来没有没有想要去害原主的命,但她也绝不会像个圣母一样去体谅她们,去和她们做亲亲密密的“亲人”。
周礼的面色终于变了,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松开模着周清华头的手,勉强苦笑道:“的确是我苛求了,我虽然痴长妹妹几岁,多读了几年书,这些道理却还没有妹妹想得明白。”他深深地看了眼周清华,慢慢说道,“如此,我也不多说了,下次再来看妹妹吧。”
周清华看着他礼貌的离开,面上神色淡淡的——其实,从出身上来说,周礼和周清华就是隐形的对立者。只是,周礼到底才九岁,心性又并不坏,虽然这次为了生母和胞姐忽略自己这个异母妹妹的感受来劝和,但内心深处也未尝不知道自己举止的幼稚矛盾。经此一事,他大约也会明白藏在这“亲密一家人”背后那早就注定了的立场,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周清华拿着那装着墨的匣子,想了很久还是叹了口气递给碧珠:“收起来吧。”到底是一片心意,她并非那种博爱的圣母却是个珍惜他人善意的人。无论周礼这礼物里面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她还是很愿意用包容、友善的心去接受。
周清华房里的事到底也没能瞒过小李氏,这边刚走了人,正房那边就得了消息。
“能够明明白白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咱们清姐儿倒是个难得的直性子。”小李氏从案上拿起茶盏,纤长的手指按在青瓷上,说不出的好看,她红唇微翘,露出一丝温软的笑意,“原先看着怯怯的,倒还真没看出来。”
白妈妈立在一边奉承道:“就是啊,这样的大事就想简单地一笔揭过。这五少爷到底是嘉行居那位生的,平时看着还好,遇到事就能看出性子了。都是巴不得别人捧着让着的人。”
小李氏含笑不语,只是低头喝了口茶,转开话题道:“今儿老爷大概会来,药膳就暂且停一停吧,多做些老爷喜欢吃的。”她素来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周正声不在的时候吃药膳调理身子生儿子是很重要,周正声在的时候做好吃的讨丈夫欢心也很重要。
白妈妈“哎”地应了一声,声音里都带着笑:“夫人放心好了,厨房那边早就交代下去了,都照着老爷的口味呢。说句实在的,老奴在一边瞅着,老爷吃饭的时候看着夫人倒是比吃菜还香呢。”
小李氏面红地笑骂了一句,过了一会儿还是叹气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妈妈不是旁的人,我也不和你说那些面上的话——咱们老爷还真不是靠得住的。别的不说,当年他来家中求娶大姐姐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是何等的情深意重,我小时听了丫鬟的传话时还羡慕大姐姐的运气呢,哪里想得到后面的事”她语声幽幽地说道,“涵姐儿倒还好些,是嫡长女又有老太太看着,他倒是真心疼爱。轮到清姐儿,我在旁边瞧着,他面上看着是一般疼爱,心里却有心结,论起真心别说是嘉行居那边的两个便连最小的雅姐儿都比不上。”
白妈妈闻言急忙劝道:“我的夫人啊,怎么忽然想起这些有的没的,这些事面上过得去便是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生个小少爷,旁的事就别多想了。”
“只是闲时想想罢了,”小李氏低头笑了,似是自言自语道,“若真有了孩子,有这么一个父亲,真不知道他会不会怨我呢。”
白妈妈脸急得通红,连声劝慰:“瞧夫人说的,若是有个少爷,那是长房的嫡子,别说是老爷了,便是老太太也都只有喜欢疼爱的。”
小李氏摇头不语,并不想再说,只是温声问道:“给清姐儿的药膏是送去了?她年纪还小又喜欢练字,若不好好保养,对手指不好。”
“早早便送去了,”白嬷嬷笑笑,恰如其分的恭维道,“要说夫人对五小姐啊,那真是没得说的,这片慈母心肠府上哪个不知道。就是五小姐那边也感动的很呢,还说学了女红后要绣个帕子给夫人呢。”
“小孩子家家,手指还没长好,能绣什么啊?”小李氏掩唇笑了笑,随即便听到门外的传来周正声的声音。
“慧娘笑的这样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周正声从门口走来,眉目俊朗,身姿挺拔,端的是个少有的美大叔。
“老爷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小李氏娇嗔了一句,随即面上带笑的起身迎了上去,亲自服侍着周正声落座,轻声回答道:“在说清姐儿要学女红的事。”
“咱们这样的人家,女红只要粗通就行了,要不然要下人做什么。她年纪还小,不急。”周正声做了下来,接过小李氏递来的茶,并没有喝只是用盖子撇了撇茶沫,漫不经心地说道。
小李氏笑着跟着坐下,语气倒是十分自然:“女孩家的事,她若有心学学也是好的。日后用到的地方也有很多,说不定哪天老爷你就以穿上清姐儿给做的鞋了。”
周正声捏捏小李氏的手,语气里添了点宠溺:“就你的理多,也说不过你。”他转开话题道,“今日家里有什么事?”
小李氏顺着他的力道依偎到周正声的怀中,语声温软:“瞧老爷说的,家里能有什么事啊?老爷既然托我以中馈,我自然会用心打理家事,让老爷没有后顾之忧。”
“还是慧娘你懂事,知道疼人。”周正声拍拍她的身子,似是有些不经意地说道,“听说二舅兄下月就要上京了,也不知道岳父和大舅兄那边是有了什么安排?”卫国侯庶子庶女一堆,嫡子倒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长子,如今他最长进的儿子就是长子和次子,都是从小养在卫侯夫人膝下。
小李氏慢慢垂下眼,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这个父亲倒是没提,过几日就是晴姐儿的生辰,我带清姐儿她们去一趟,正好以问一声。”
周正声面色不变,语气越加温柔:“倒不是急事,你问一句便好,若是有要帮忙的地方以和我说一声。”他顿了顿,抚着小李氏的背,温言道,“你难得回去一趟,多带些东西,顺便替我给岳父岳母问个好。”
说着说着,周正声的声音越温柔起来,便好似真的是个温柔体贴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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