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阴间我在阳 第二十九章 街巷窜出

作者 : 覃黙

人生本就是一个个的故事,这故事凄美伟大而令人感动。

韩亦轩虽未流泪,他已被感动,他本就是至情至性的人。

月色幽幽的深夜,飞流瀑布垂成的水帘,水帘上隐现一个人,他(她)便是你终生守候的人——

韩亦轩突然又想起了三年前他无意中听到的一个关于水帘的传说,传说虽然虚无缥缈,却神奇美丽,往往最能让人记住,向往。

韩亦轩已走了过去,就坐在那块石椅上,静静的坐着,看着。清澈明亮的眼睛流露一丝沉郁的表情。

水帘密集而清透,湖面上映射过来的幽幽月光,美丽而梦幻。

瀑布水流飞流直下,落在岩石上,激起腾腾的水花。

水花四溅,如万星陨落,滴落在瀑布下清净澄澈的湖泊上,像一朵朵奇异的花,一朵一朵荡漾开来。

湖泊并不宽广,湖畔有草,草长而绿。湖心有石,两块光滑斑斓的岩石露出水面。

不知过了多久,韩亦轩已慢慢的站起来,缓缓靠近湖泊旁,脚步恬静而孤寂。

探手抓住衣衫,一甩,月白色的上衣便完整无缺月兑下,飘落地上。

卟!沉闷的水声响起,韩亦忧郁的身姿便消失在月光下。

稀疏的星辰更稀疏,暗淡的明月已渐渐被乌云掩盖。

人呢?人还在水中。

飞流直下的瀑布仍汹涌澎湃,水花落在湖泊上,仍激起一圈圈涟漪,湖泊下的人却依然很静。

静静的深夜,静静的湖泊水下,静静的人,静得可怕。

深夜时分的水够冰凉,此刻,他当然不需要冷水使他冷静。

他为了什么潜下水底?

星辰明月已消失不见,黑夜已将过去,黎明已不远。

韩亦轩仍未上岸,水下依然平静。

忽然间,平静的湖泊水下隐隐显现一道光,一道淡黄色的光,然后平静的湖泊便像被一只神秘的手搅动,渐渐涌动出一个漩涡。

漩涡汹涌而暴乱,仿似要绞碎吞并一切。

韩亦轩仍在水下,好像就在漩涡中。

生死悬于一线。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从清透的水帘中射下水下的黄色的光。

那道白光就像有着神奇的力量,两道光一触碰,暗涌的漩涡便神奇的渐渐停了下来。

湖泊瞬间恢复平静。

突然又一声声响,韩亦轩已从水中飞驰而出,立在湖畔上。

眼神涣散,脸色惨白,一大口一大口喘着气,慢慢走出来,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然后转过身,看着清透的水帘,眼神突然变得很复杂,好像惭愧,好像感激,好像……

“你不该这么样难为自己。”水帘内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我们放弃了好不好?”

复杂的眼神忽然散开,散成一场大雾,大雾弥漫,雾里已有水花,韩亦轩低下了头,不敢看她。

“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样玩命,姑姑有多……有多心疼。”仿佛听到一声叹息。“刚刚的情况多危险,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你就死了。”

“我知道。”他当然知道,那本就是置生死于度外的事,但他仍坚持这么做。

人,一生总会遇到面对各种各样的事情,有所为有所不为,到了非做不可时,死亡也只是死亡而已。

没有声音,仿佛只听到他急促的呼吸。

很久之后,才听到那人说话。

“小轩,答应姑姑以后不要再胡来了,好吗?”

韩亦轩怔怔的看着湖面上渐渐荡开的一圈一圈的涟漪,荡到他心里头。

忽然,抬起头,一脸亲和的微笑。“姑姑应该看得出来,我这条命,一向硬得很,想拿走,也不是这么容易。”

“我也看得出,你该回去了。”她转换了话题,没有再劝,她了解非做不可,也了解他。

“回去哪里?”韩亦轩问。

“韩城,韩阁学院,他们需要你。”

绿葱葱的林木,枯叶堆积的小道。

走在小道上,踩着枯叶,听着枯叶碎裂的声音,他的心情轻松而愉快。

韩阁学院是一个战场,从三年前开始就是一个属于他的战场。现在,战场在呼唤他,他将像一个所向披靡的将军,抛头颅,洒热血。用他自己的智慧和拳头去攻克侵占每一个人的心。

这些热血沸腾的事情当然绝对能令每一个热血男儿激动愉快。

韩亦轩当然绝对是一位热血男儿,他轻松愉快的心情,却只是因为愉快而愉快。

每次路过那一条小道,踩在枯叶上,听着枯叶一下一下碎裂的声音,他就会心情愉快。

他渴望回归战场,却绝不会为还没有发生却还存在着许多变数的事情激动,在这三年来,他早已学会了静心。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明日的愁,那也要走到明日才忧,今日的愉快都还没有过去,为什么要先忧明日的愁呢?

天际泛白,黑夜已过去,黎明已来临。

山腰下,石头上,韩亦轩站山腰下的石头上。

白茫茫的天边,白茫茫的山头。

白茫茫的山头下住着人家,人家已起床,空气中还飘着小小人家小小灶头里淡淡的柴火香,还有一点点挂在灶头上熏了一段日子的腊肉和着米饭的香味。

他们需要足够的体力去耕耘他们一天的劳作。

尽管他们一天的耕耘仅仅只满足甚至不足他们一天的温饱,但,他们不埋怨,也从不亏待自己的肚子。

因为今日已过去。

因为今日他们已尽情的挥洒了他们的汗水,度过了他们想度过的一天,而且他们都还健康着。

拥有健康的身体,就可以拥有明天,愉快而美好的明天。

韩亦轩又笑了,为还有明天而笑,为山脚下的人家豁达崇高的精神而笑,或许他们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豁达什么事崇高,但他们现在做的却都是那些事儿。

人往往就是这样子,许多事情并不知道,却已经做了。

这不知道是悲哀还是伟大?

小小的山脚下,小小人家中有着小小的街巷,街巷的尽头有座小小的房子,房子小而简陋。

尘世间,比快乐的事情更快乐的,当然是将快乐与人分享,与韩亦轩分享快乐的人,就在那小小的房子里头。

大哥哥,你笑起来好好看,我长大后,嫁给你好不好——

想起习奚这个单纯可爱又倔强的小女孩,韩亦轩不由得又一笑。

习奚是个孤儿,双亲早逝,只剩个哥哥与她相依为命。

还只是个小女孩的习奚从小就有着一般孤儿没有的坚强和懂事。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再怎么辛苦再怎么艰难,她都可以把自己照顾好,很好的生活下去。

失去了双亲,至少还有个亲人在身边可以依靠。

可在某一天,一次意外的事件却夺走了她唯一的哥哥的性命,也夺走了她心智的成长。

而那次意外却是韩亦轩造成的。

他自负,高傲,年少气盛,一时粗心大意让一只负伤的灵兽逃下了山脚,造成了这个悲剧。

每每回想起那个夜晚,回想起那个夜晚里有一个小女孩匍匐在一具尸体旁,脸色苍白,满脸的泪痕。声音嘶哑了,却仍在无力的嘶喊,那伤心欲绝的模样,韩亦轩的心似乎都被刺碎了。

他内疚,他自责,却绝不会深陷深深的自责中,一蹶不振。

他要弥补自己的过失,他要对她一辈子好,纵然弥补不了。

颓废堕落以及深深的自责,只会是毁灭,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

纵然造成的过失或许已永远无法弥补,他至少可以快乐的活着,用他的快乐用他的微笑去融化他造成别人的伤痛。

快乐的微笑通常都能令人忘记曾经的痛心与苦难,纵然夜深人静时也会时常想起,至少大多数时候他们是快乐的。

至少他让别人看到了他想弥补的心。

至少他已经让习奚过得很好很开心。

小小的房子,就在眼前,他几乎能听得到她安稳平静的呼吸。

就在这时,街巷的尽头,小小的房子旁的虚空一阵扭曲。突然间,虚空中凭空窜出两个黑影,一前一后,行动迅疾而敏捷。

黑影落地后,迅速转变实质,一步也未停留便立即飞驰散开,奔跑的方向正朝着韩亦轩这边过来。

韩亦轩仅仅看了他们一眼,便继续走他的路,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世界上能让他有变化的事情本就不多。

小小的街巷并不宽敞,前面的那人几乎是与韩亦轩擦肩而过。

变化,突然而然的变化,就在擦肩而过的刹那,两道快如闪电的刀光从后面的那个人手中射过来,一刀一条命。

韩亦轩在看着那间小房子,他本该看到这两道刀光,他的表情却仍是没有变化。

地上有块小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了块小石头在那,韩亦轩的前脚一不小心,就踩在石头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身子站稳了,一柄刀也掉在了地上,另一柄刀插在墙壁上,擦过前面的黑影的臂膀,没入了墙壁上。

这是个意外,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意外,他射出来的刀一向都例不虚发,这绝对就是个不可思议的意外。

前面的那人也倒了下来,紧靠着墙壁倒下来。臂膀上的刀伤根本微不足道,哪怕将他整条手臂削下来,他也只是皱几下眉头。他只是累了,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的逃命,实在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他毕竟是个老人。

手臂的伤口上还冒着白烟,不时还听得到油煎一样稀里哗啦的声音,那柄刀并不仅仅只是一柄刀。

那柄刀还在地上,那人靠着墙壁坐着。大口气大口气的呼吸,脸色惨白,他的眼睛就看在那柄刀上,仿佛现在才发现地上原来也有一柄刀,然后他的表情就开始发生了变化,奇怪而复杂,犹如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犹如看到了死亡的脚步。

一刀一条命,刀迹绝命也绝。

插在墙壁上的刀,发出的刹那,他已听到刀的风声,感觉到刀冷冽的气息,他却也只能险险的躲避一点,地上的刀呢?怎么回事?

韩亦轩仍在向前走,他的眼里只有前面小小的房子里头的小小的人儿。

他面前的那个人忽然在他耳旁说了一句话,他就停下了脚步。

——你这一跤,摔得很好。

韩亦轩侧过身,看着那个人的侧脸,看了很久,才缓缓的说。“这里的人家也很好,我不希望他们平静的生活有什么改变。”

靠着墙坐着那人突然问。“你发出来的是两柄刀?”

“是。”

“一刀一条命的两柄刀?”

“是。”

“现在,一柄刀却只伤了我的手臂,另一柄刀掉在了地上?”靠着墙的人说。

“所以我才说他这一跤摔得很好。”

靠着墙坐着人用刚才看着地上的刀的目光看着韩亦轩,然后又看向追杀他几天几夜的年轻人,也看了很久,仿佛不敢相信这年轻人会对他发出这么样的一刀。然后复杂且奇怪的表情才像雾一样慢慢散开。

那个年轻人也侧过了身,看着韩亦轩。

这时韩亦轩才看清楚这个人的模样,平凡的眼睛,平凡的脸,平凡得就算丢在了人海里也绝对找不出来的平凡的人,这么样的人却能发出绝不平凡的刀?

这个事实,他却不太相信。

这个年轻人看着韩亦轩的表情也变得很奇怪,激动且渴望。就像一个血气方刚健康的男儿面对一个全身上下都很好的**的女人一样。

他强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战斗的**,然后才问韩亦轩。“你想怎么样?”

“我希望你们离开这里,至少可以去后面山头下的风望坡。”

这年轻人看了一眼靠着墙的那个人,那个人也看了他一样,然后闭上了眼睛。

——你去,我去。

风望坡,地阔,杂草丛生,残垣断壁。

刚到风望坡,韩亦轩说了一句话,便独自走到一边,坐着。

——你们解决你们的事,我等着。

手臂受伤的那个人也靠着石块坐着,他没有再看韩亦轩一眼,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清楚他面前的年轻人。

“黄戟啊,你……”他仿佛也理不清思绪,不知道该怎么问,闭上眼睛,睁开,才缓缓的说。“你刚才发出的那一刀真的是你苦练了几年的‘一条命’?”

“是。”

太阳已渐渐升起,清晨的阳光宁静温顺而淡雅,坐着那人却也看不清黄戟脸上的表情。

“黄戟啊,你看。”他的声音却有点挣扎,瞄着几眼身上的伤,淡淡的说。“你和我追追跑跑都几天几夜,也累了,坐下来最后聊聊吧,我都伤成这样了,跑是没得跑了,也不想再跑。”

黄戟没有动,他的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

“好。”这人忍着痛,勉强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韩亦轩,脸上居然还带着浅浅的微笑。“他说我们解决我们的事,你说怎么解决?”

黄戟没有说话。

“我们俩是不是真的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那人问。

黄戟还是没有说话,他拒绝说话。

那人沉默了,又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刚才又为什么发出两柄刀?”

一刀一条命。两柄刀却很难两条命,或许甚至一条命都拿不下。

黄戟当然还是没有回答,他却看了一眼韩亦轩。这意思那人却似揣摩出来了,他却没再问,看了看四周,忽然说。“今日的天气不错,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明天也会好。”黄戟躲避过他的目光。“只要你肯将那本札记交出来,明天绝对会很好。”

“要是我不交呢?”这人走到黄戟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两个今天是不是就要有一个永远的躺在这里?”

黄戟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这人看着黄戟的手,像大画家看着自己的新作一样,表情很是复杂,似欣慰,似感叹,又似挣扎。

这双手灵敏又稳定,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手,发出的‘一条命’更是独一无二的一刀一条命。

被这双手毁,还是毁了这双手?

他犹豫挣扎。

黄戟似乎看到了那人的表情,他也看着自己的双手,表情也变得很挣扎,不由得握紧了双手。“徐再而老师,四爷也只是要回你的研究札记,只要你现在交出来,我……我可以不杀你。”

徐再而没有说话,怔怔的看着黄戟,看了很久,然后突然哈哈大笑,像是看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黄戟疑惑,他问。“你觉得我说的是笑话?”

徐再而立即解释。“不,这不是笑话,也不会是事实。”

他说。“司徒四要一个人的命,就绝不会让那个人活着。”

他又看向太阳升起的方向,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的眼里却露出一抹无法言语的哀伤和恐惧。

“就算活着,也要让那个人生不如死。”

“或者四爷他会……他会看在我死心塌地效忠他这么多年的份上肯……肯放过你。”越说越小声,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话。

徐再而又在笑,一笑牵动伤口,一阵咳嗽,才淡淡的说。“你知不知道,我替司徒四做研究,这么多年都研究了什么?”

黄戟也淡淡的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有一个研究。”徐再而接着说。“这个研究几乎花费了我半辈子的时间和心血。”

“所以,研究一成功,你就心安理得要拿走自己的成果。”黄戟说。

徐再而似乎没听到这话,接着说。“这个研究,司徒四给他取代号叫天灾。”

“天灾的意思就是,所有的杀戮和灾难像天灾*一样自然凶险,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他问黄戟。“你觉得你的‘一条命’怎么样?”

黄戟没有说话,也不用说话。‘一条命’,独一无二,一刀一条命。

“跟天灾*相比,又怎么样?”徐再而问。

黄戟拒绝回答,他不是什么人,他没有资格去思考这些事实,也不想去思考。他只知道司徒四需要那本研究札记,他就去要回来,甚至用他的命去要回来。

“‘一条命’一刀一条命,只有仁慈和爱的力量才能发出这一刀。”徐再而看着黄戟。“你当然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他问。“你现在还要不要替司徒四拿回那本研究札记?”

“要。”他的目光坚决且犀利。“用我这条命要回来。”

“你为何这么死心塌地甘愿为司徒四这种人卖命?就因为他曾经救了你的命?”徐再而说。

“没有他,就没有我。”黄戟说。

“这几年来,你替他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徐再而说。

“有些债,一辈子都还不清。”黄戟说。

“这样值得吗?”徐再而问。

“值得!”黄戟说。

“就算它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就算他叫你做违背良心的事情?就算他……”

“就算是。”黄戟斩钉截铁的说。

徐再而摇了摇头,又笑了笑,不知是在可惜黄戟可敬的愚蠢和忠义用错了地方,还是苦笑上苍的愚弄。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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