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四居住的高楼大厦后面,有一片小小的果林,再过去一点有一条街,这条街很长,一直向前走能够走到郊外。
韩亦轩就走在这条大街上,他并不是去郊外,他来这里是因为荻仙告诉他有个人约他在这里见面。
宁崇阳已经带着宁诚非离去,在他离开仙辰阁之后的几日,他好像已接受了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亲生哥哥。虽然他过去十三年都活在复仇的世界里,他的手也沾满血和罪孽,毕竟他是宁家的人,宁诚非也是宁家的人,他们身体里都流着同样的血,这是无法斩断的血缘。
荻仙当然又将自己当成真的道佛仙家,绝不久留人间,突然的来,又突然的走,来无影去无踪。
长街上有一排大树,一个人就从大树干后面走出来,韩亦轩几乎同时见到一道刀光,瞬间擦过他的脸颊,钉在地上,刀锋没入地下。
那个人微笑。“韩亦轩果然是韩亦轩,临危不惊。”
韩亦轩忽然问。“你就是单笏?”
那个人回答。“我就是单笏。”
韩亦轩又问。“也是你约我来这里?”
单笏说。“也是我。”
韩亦轩说。“你好像是司徒四的人?”
单笏说。“我是。”
韩亦轩说。“司徒四要杀我,你却约我来这里?”
单笏说。“我约你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暗杀你,既然司徒四都杀不了你,我当然不会这么不自量力。”
他脸上的表情绝对自信,像他这种人也许会有自知之明,绝不会这么谦卑,就从他有胆量在司徒四眼皮底下约见韩亦轩就可看出来这个人一点都不简单。
他在司徒四面前毕恭毕敬的呼叫一声四爷。在外面他提起司徒四这个名字,就像提起一个无关痛痒的普通人,这个人能屈能伸,城府也极深。
这只是一个人生存的一种法子,韩亦轩并不反感这种处世之道,也不讨厌这个人。只是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他只想他的世界简简单单,不争不斗不离不弃。
单笏开门见山说。“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这个人还很聪明,知道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韩亦轩说。“你是司徒四的人,我为什么要跟视我为敌人的人做交易。”
单笏说。“因为你曾经连累习镇原死亡。”
习镇原之死是韩亦轩心里面的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现在这道伤仿佛又在渗出内疚的血。
单笏又说。“也许你还不知道习镇原来自哪里,但是梅子坞被宁崇阳暗杀,曾经躲藏在一个地方。你也去找过他,你一定听过绿叶先生这个人。”
韩亦轩当然还记得绿叶先生的后人躲藏在一个外人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单笏的声音里充满敬重和敬仰。“绿叶先生,无上的智者,他的后人几乎就是象征着智慧,只是人无完人,他们虽然有无上的智慧,却没有一点自保的能力,别人若要杀他们。只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韩亦轩只有听着,他的脑子却没有停。无极曾经说过他只不过是寻找绿叶先生后人的一个,难道这个单笏也在寻找?
他们为什么要寻找绿叶先生的后人?难道想利用他们无上的智慧?
单笏说。“绿叶先生毕竟相助一代帝王韩雎成就霸业,韩雎担心绿叶先生退隐之后的安危,就派遣一些像宁家一样拥有秘技的人世代守护绿叶先生的后人。”
韩亦轩说。“习镇原就是守护绿叶先生的那些拥有秘技的族人?”
单笏点头。
韩亦轩皱眉说。“可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拥有秘技,有能力守护另一个族群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惨死在戾兽的爪牙之下?
单笏说。“因为他离开了属于他们族人生存的地方。”他的脸上流露一丝忧愁。“我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族群离开了他们生存的地方,他们身上的秘技就会消失,我也不知道习镇原为什么会离开,但是他的确是守护绿叶先生后人的族人。”
韩亦轩的眉头锁得更紧,他又太多事情还不清楚。“这跟你和我做交易有什么关系?”
单笏脸上的忧愁变成自豪。“因为我也是守护绿叶先生后人的族人。”
韩亦轩苦笑。“你的秘技好像并没有消失。反而比很多人都厉害。”
单笏悠悠说。“这也许就是司徒四的可怕之处,因为我,褚浚和小祺三人都是当年司徒四在一个神秘的地方带回韩城的,他还在我们身上做了一些手脚,之后我们就拥有现在这种力量。”
他居然将自己的过往都说出来,似乎他也很懂得怎么取信一个人。
韩亦轩说。“你又怎么知道你和习镇原一样都是守护绿叶先生后人的族人?”
单笏说。“因为司徒四让人复活习镇原的时候,我也在旁边,我和习镇原有一种感应。”
无可否认,世界上的确有一种联系会让两个人互相感应。
韩亦轩沉默,然后才问。“你想我和你做什么交易?”
单笏眼睛转了转,似乎在犹豫,说。“明天就是六月初七,韩昱启动禁术的日子,司徒四一定会在那里出现,我希望你到时能和我们一起杀死司徒四。”
韩亦轩说。“你们?”
单笏叹息,说。“每个人都会有朋友和敌人,司徒四不是我们的朋友,就连敌人也不是,可是他必须死,因为他复活习镇原真正的原因就是想利用习镇原找到绿叶先生的后人,然后利用绿叶先生后人的智慧征服整个韩城。”
韩亦轩忽然觉得司徒四很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许这就是他身边的人选择背叛他的原因。
单笏已经走了,韩亦轩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这个人的理由很充分。可他始终觉得其中欠缺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他一时半刻
又无法参透。
就在他回头,准备走回去的时候,对面走过来一个女人,一个脸上挂满担忧像公主一样的女人。
韩亦轩就笑了。“你怎么好像总能找到我?”
——因为你是韩明,张小妤找不到你。总需要一个女人能找到你。
这句话她没有说,她只说。“因为我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韩亦轩又笑了,这是由心涌出来的笑。“你找我有什么事?”
——难道没有事就不能找你吗?
这句话她也没有说,她脸上的担忧更浓。“想找你的人不仅仅是我,还有一个人也想找到你?”
“谁?”
“祭师徐再而。”
小小的山脚下,有一间小小的房子,就在街巷尽头处。
简陋的小房子仍然整洁而整齐,这不仅因为韩亦轩空闲的时候时常都过来打扫,现在也有一位穿着蓝色衣服的妙龄少女在挪动着房子里的摆设。经过她重新的擦拭和摆设,仿佛就像春风拂过海面,又温馨又温暖。
韩亦轩来到门前,就见到这个蓝色的背影,他的目光里就露出喜极而泣的微笑。
妙龄少女听到脚步声,她的心就跳得比脚步声更厉害,一下子就扑进韩亦轩的怀里。
“哥哥,习奚想死你了。哥哥……”
韩亦轩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将这个妙龄少女拥抱得更紧。久久不能平息,宫舳见到这种场面,也不禁眼睛湿了,她也只是一个女人,她的心很容易就会跟着某一个人的变化而变化。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因为徐再而的打断。他们才松开,习奚还紧紧的牵着韩亦轩的手,他们也不需要说太多的话,一切言语都在这牵着的手之中。
“我说过我医治好了习奚的病,我一定会让她回来找你的。我并没有骗你。”
韩亦轩心里只有感激,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说。“谢谢你。”
徐再而立即说。“是我感谢你,感谢你替我照顾好习奚。”他看了一眼宫舳,眼睛里充满敬重。“也感谢你一直守护着我们的公主。”
韩亦轩似乎还反应不过来,愕然的说。“你们的公主?”
徐再而肃然说。“我们的公主。”
韩亦轩说。“宫舳真的是真公主?”
徐再而说。“是,她是我们的公主,绿叶先生后代中的公主。”
韩亦轩这才反应过来,因为他之前的确也几乎肯定宫舳就是绿叶先生的后人,只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一时记不起。
韩亦轩看了一眼身后的宫舳,她很平静,在她去找他之前,徐再而一定已告诉宫舳所有的事实。他问。“既然宫舳是绿叶先生后人中的公主,她又为什么会流落到桃花村?”
徐再而说。“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即使充满智慧的绿叶先生的后人也不列外。”
他年纪本不算太老,只是他忧虑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他脸上的皱纹比他的年龄还深,说起这种事情,他的眼睛仿佛更老了。
宫舳替他说下去。“我们的族人有三个分支,我的爷爷就是其中一个分支的领主。当年为了争权,其余两个分支的领主居然诱导守护我们的族人为他们卖命,最后三个分支终于展开一场战争,我的爷爷就惨死在那场战争中。”
韩亦轩只能听着,他却明显感觉到习奚的手在抖。
徐再而接着说。“公主的父亲本就无心争夺什么权位,于是便带着公主逃离出那个地方,逃到桃花村。”
宫舳说。“习氏本就是守护族群中最忠心的一脉,他们并没有加入所谓的争权纷争之中,事发之后,他们避免引起太多的事端,偷偷的派遣习奚的父亲出来追查我和我父亲的下落,只是最后还是被人发现了,习奚的父母还惨死在他们手上。”
韩亦轩目光里露出内疚的悲伤,说。“却不知,习镇原带着习奚逃出来不久,他也被我连累惨死在戾兽爪牙之下。”
习奚连声音也有悲伤的气息。“习奚知道那是哥哥的无心之错,习奚没有怪哥哥。”
韩亦轩平静了下情绪,问徐再而。“你也是守护绿叶先生后人的族人?”
徐再而回答。“我也是。”
韩亦轩说。“你来到韩城也是为了寻找习奚和宫舳?”
徐再而说。“我最主要的目的却是要拿到司徒四手中不传的秘技。”
韩亦轩说。“司徒四手中不传的秘技?就是那天我第一次遇到你,黄戟要你交出来的那本札记?”
徐再而点头。“那本札记上记载的法子,是我在司徒四手下办事,经过无数次失败才研究出来。”
像司徒四这种人,当然绝不允许别人背叛他,还利用了他。当天徐再而能逃月兑司徒四的追杀,现在看来也是他的一种计谋。
韩亦轩说。“你为什么要拿到司徒四手中的不传秘技?”
徐再而深思很久才说。“因为我们的族群又出现了另一种危机,只有司徒四手中的秘技才有可能解救我们族人的危机。”
韩亦轩想了想,说。“现在你们族人的另一个危机已经化解了?”
徐再而说。“所以,绿叶先生后人的三个分支之间的纷争也就该解决了。”
韩亦轩看了看宫舳,说。“解决纷争的法子就是带宫舳回去?”
徐再而说。“她是我们的公主,当年三个分支一些别有用心惹起纷争的人已经土崩瓦解,只要公主回去,我们族人最大的危机也迎刃而解。”
韩亦轩看着宫舳。“你为什么还不回去?”
宫舳也看着他,只是看着他,她灵动的眼睛里充满笑意,这种笑意多么让人心醉,更让人心碎,很久她才说。“因为我想在我回去之前,再见你一面。”
韩亦轩没有避开她炽热的目光,他没有任何理由要逃避,只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也不需要说什么,世间上没有任何言语能够说出他们此刻的情感。
“说不定,会是最后一面。”
说话的人在门外面,韩亦轩只听声音,就已知道这个人是无极,他还是来了。
无极是一个人来的,他走进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他还是看起来又优雅又文弱,可是,这一刻他却不该是这种模样。
韩亦轩没有动,他也没有动,他看着韩亦轩的目光有一种尖锐的锋利,就像渴望生死间的针锋对决。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要杀宫舳,必须先杀你?”
韩亦轩说。“你的记性很好。”
无极说。“可是,我的脾性却不好,但是今天我让你选择我和你之间的战场。”
韩亦轩说。“很好。”
话音刚落,宫舳只感觉到一阵风吹起,韩亦轩的身影就不见了,无极也不见。
宫舳却没有追出去,因为她知道无论韩亦轩的战场在哪里,他都不想她也在,这是一种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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