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四个字就这么突兀地闯进秀锦的耳朵里,秀锦整个人先是一怔,随后对他的那一股从骨子里仿佛天生带出来的恐惧感立马曦遍全身,前有太皇太后压阵,后有恶鬼步步紧逼,秀锦浑身瑟瑟发抖。
远处的男人倒一副惬意姿态,或是说他的表面功夫还是做得非常好,那眉目间的温度不再阴凉如寒霜冰雪,总透着令人胆寒之气,而今乍看仿佛被一圈神秘的光晕笼罩其中,颇为清闲悠哉。
但即便男人已是卸下全身武器,秀锦在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睛时,仍是禁不住心口一阵发颤。
灰黑色的瞳孔于日光的熏染下显得十分朦胧,赤金色灿烂的光辉将他的瞳孔衬托得很是迷人勾人,他的眉梢微微上翘,一直待走到秀锦面前,冲她露出灿若春花的笑颜,把秀锦这颗噗通跳个不停的小心脏给震得越发不能自控。
生得太好看的人稍微给一点好脸色瞧,就总是让人忍不住就沉陷下去。
秀锦有一瞬的恍惚,但心底里对男人的恐惧迅速又压过对美丽事物的欣赏和倾慕。
她从椅子上起身,转过身来对着男人,小声地说了句皇上吉祥,随后也没敢坐下来,立在原地,倒是他不在意地挥挥手,道:“坐下吧。”
秀锦听到男人的话,这才坐回原位。
男人的到来,让场面的局势立马就陷入一种颇为微妙的氛围之中。
他坐的位置离秀锦很近,但凡他想要伸手,很轻松就能把秀锦的臂弯给捉住,而秀锦唯唯诺诺地耸着肩膀,也不敢在这两尊大佛面前有丝毫松懈分心。
她直觉有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会让她这一根本就飘摇不定的秧苗瞬间被吞没殆尽,一点不剩。
至于三人中最有辈分的太皇太后,除了男人刚进场时还露出那么丁点玩味的思索态度外,反而当人真正坐下来后,脸上就得表情就恢复成和适才一般的悠然闲淡了,她眼角的纹理在笑的时候很明显地曝露出她的年龄,曾几何时也是韶华动人的老人家即便如今老去仍十分优雅,天生高人一等的气场却并不显得突兀,她注视着右侧小口嘬茶的人,眼中闪过淡淡一抹无奈之色,遂道:“皇上怎么会过来,怎不派人支会哀家一声?”
“这样才能给皇祖母一个惊喜不是?”他回答地行云流水,面上的笑容浅浅淡淡,连语声都如静水流觞般潺潺而过,让人很难不对他印象加好。
可曾见识过男人阴暗沉冷的一面的秀锦,却觉着他和太皇太后间的关系,就连她一个外人,都觉得气氛诡异古怪。
传闻里说太皇太后是极为宠爱当年这位二皇子,如今已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但是就秀锦看来,这私底下的相处,并不似传闻所言,太皇太后和皇上之间是亲密无间,毫无隔阂芥蒂。不过秀锦倒觉得,之前在大堂里看太皇太后对太后的态度,确实是有母爱光辉的一面,因此秀锦更是不太明白了……
她越想不通,就越想要使劲地想通,这后宫之内有太多是秀锦不明白的,但秀锦已经在心里发过誓,一定要努力,要一步步地把自己身上的缺陷改善过来,不能总一味的天真无知下去……这样,不仅辜负了大姐姐等人的重托,还会让尤姑姑的一番教导白白浪费。
秀锦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这后宫内要懂得察言观色,少说不一定会错,多说那就难免会漏嘴惹来大祸,秀锦心中想着,暗自点头赞赏自己的观点,心境反倒是慢慢地平静下来,心跳亦不再是刚才那般狂跳不止。
这边男人的话说完没多久,太皇太后露出一抹微笑,她对她这孙儿的态度着实是让人觉着诡异,看似是纵容宠溺的,但有时又总透露出一种让人很是费解的情感在里头,秀锦这回真是观察入微,连一点点的眉头挑动,甚至于嘴角蠕动的痕迹都给观察到心里头去,并且进行分析。
随后秀锦就发觉这样子一问一答,有许多她从前不曾发觉的一些掩藏的事物都逐渐地现出它的一个大致轮廓,只是以秀锦的词汇量而言,很难去精密地形容这种感觉……她只是下意识地感到,皇宫内廷之中错综复杂的关联,每一处都不是她这样的适合去了解知晓的。
包括,眼前这个男人和太皇太后之间这颇为神秘的微妙感。
男人不知是否察觉到秀锦正在大胆地揣摩猜测他的心理,头竟忽然就朝着秀锦的方向转了过来,把认真凝神观察事态中的秀锦给吓得差点魂儿就飞没了,她以为她应该不会再害怕了,但男人如此恶劣性质的突袭还是让秀锦跌了个大跟头。
秀锦片晌震惊后,迅速就低下头,不管男人是在用什么样的眼神打量自己,秀锦都不敢向刚才那样做了。
她连头都没法抬起来了,因为男人视线的压迫感实在太过强烈灼眼,秀锦甚至觉得就算是炽热的太阳摆在她的眼前,恐怕都没有这个男人的威慑力和压迫感更为强大。
这种被发觉后自制心不能自抑的羞耻感令秀锦感觉浑身发烫,好像火将她的肌肤给烤熟了般,透出点点斑驳的红痕。
“这女娃儿倒是很有趣儿。”太皇太后略带一丝兴味的口吻响起来,让秀锦全身觉得更为炙烫。
之前他也说过她有趣儿,就连叶妗兰叶姐姐,也拿过那种看小宠物的眼神看她,好似她是一件颇有些意思的玩意儿。
秀锦是真不觉着自己身上哪一点让人觉得有趣了,但既然有这种想法,秀锦心想,或者她身上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吗?她倒是想要问一问,她的有趣点是何处,可秀锦就这点芝麻绿豆大小的胆量,自然是不敢问的,因此就这么缩着肩膀,沉默不语,像是幼女敕的困兽在几经挣扎后彻底变得疲倦,只耷拉着小脑袋瓜,一副认命的模样。
“朕看中的,自然不差。”他用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朝秀锦这边看过来。
秀锦仍垂着头,她看不见男人是用怎样的眼光在看她的,而秀锦心里其实是不想和他有任何关联的,但这种想法不过是少女残存的一些小任性,想一想就过去了。随后,秀锦就思考起他说这短短几个字来,然而思来想去,秀锦还是无法被此刻这个冷静说着明显瞎话的男人和那个微笑着轻轻松松就把她的下巴给卸掉的男人联系在一起,秀锦但凡稍微用心想一想,就会觉得这人的脾气实在是阴晴不定,恐怖至极。
听得男人的回答,太皇太后倒是很配合地笑了两声,气氛稍微有了些许缓和,她望着男人面带微笑的脸,缓缓道:“哀家刚才细细瞧了瞧这女娃,确实同你之前养的那只小顽猫儿像得很。哀家倒是挺满意的……不过方才儿媳似乎是去了明澜宫,你倒是可以问问这小女娃,你母后是个什么态度……”
太皇太后说罢,她身旁的老妇就斟了一杯茶递到她跟前,太皇太后顺势接过来,用纤长的鎏金玳瑁指甲套抵住瓷白茶杯底座,唇轻轻触碰到杯沿,目光若有所思地在一旁垂头当缩头乌龟的秀锦身上飞快掠过,遂后收回目光,垂眼小嘬了一口。
“母后怎么想朕是知道的,不过既然朕金口已开,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了。毕竟朕还不想刚登基就给人留下个出尔反尔,不守信诺的名声来。”他用一种慢悠悠的腔调说着,语气满不在乎,就只是为了应付般随便敷衍扯了一个谎,而瞎扯还能扯得这样振振有词,理所当然的,这世间确实也是极少人能做到了。
而这人偏还是这世间的主宰。
秀锦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忧伤感,她一想到自己是要和这样可怕的人物打交道,恐怕还得打一辈子的交道,秀锦这心啊……就拔凉拔凉,凉的她都做不出反应来了。
而太皇太后仍是那十分微妙的态度,对于他的话并不怎么上心,倒是又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秀锦,仅仅只是一眼就立刻把目光挪回来了,之后不知怎地,忽然就手扶额头,眉心皱的拢到一处,一边声音恹恹地说道:“天热得哀家都有些受不住了,还是年轻人体力好啊……”说着,作势要起身来,旁侧的老妇立即跨前一步,伸手搀住老人家的臂弯,太皇太后顺势起身来,人转过身,侧身对着男人说道:“哀家就把这时辰留给你们年轻人吧。”
秀锦本是一直低头装死,哪里想到太皇太后突然出这么一大招,顿时惊住!
她猛地抬头,太皇太后的视线已经从秀锦身上早就移开。
老人家说话算数,说要离开,立刻毫不犹豫地就离开了。
这亭内走了老虎,却还有一头狮子镇山,作为可怜无辜的一只小白兔,秀锦哭的心都有了。
特别是此刻,眼前之人还用一副你逃不掉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她会被吃掉吗?!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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