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秀锦的问,尤姑姑立时从沉思中回过神,她低头看向秀锦,见她脸上布满疑惑,便随意地笑了笑道:“娘娘年纪尚小,历练不多,不曾经历过这些尔虞我诈的斗争,但这一入宫门深似海。娘娘往后就要从这些每日日常间的细微里学习……例如方才丽婉仪和张德仪来拜访娘娘,都是存了想要结交娘娘的意图,但显然丽婉仪就比张德仪要委婉,且非常懂得看眼色识人心,还知道为娘娘排忧解难,尤姑姑觉得娘娘不妨同这丽婉仪交好……不过丽婉仪心机颇深,不排除她意欲借娘娘上位的心思,但仔细想想,这张德仪同样有沾光的贪念,就是这脸色着实难看了些,明知娘娘不善言辞,却硬要逼着娘娘应承下来,真个是放肆!”说到最后,尤姑姑就有些看不上张德仪似的冷哼一声。
秀锦听了,心中咂舌,原来这小小一件事中有这般多的门道,她深为感叹。秀锦虽是知道这宫内人心复杂,真要她自个去深究也确实是有点强人所难,幸好,身边有尤姑姑在,她暗自宽松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尤姑姑,道:“那么按照姑姑所言,这张德仪就是不深交的了。”
“娘娘肯赏脸同她说话就已经是张德仪的福气了,娘娘也不用特别往心里去,若娘娘自个有看中的人想要结交,不妨告诉奴婢,奴婢倒不是非要拦着娘娘,毕竟奴婢在宫里许多年,看过的人与事多少能给娘娘您一点警戒,以防娘娘被小人暗算落了把柄。这后宫之内,识人看相是最要紧的,您若交错了人,把自己身上的秘密都暴露了,那届时倒霉的,到底还是娘娘您自己啊……”尤姑姑一脸诚恳真挚,就像之前教导秀锦时一般模样,但姿态明显比以前要恭敬诚心许多。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贵妃娘娘的管教姑姑,相当于一根线上的蚂蚱,贵妃娘娘得好,她的日子也能过得好,若贵妃娘娘哪儿落个不好,皇上第一个要问罪的人,恐怕就是她!
这样详细地解说,秀锦算听明白了,她点点头,手摆放在膝盖上,坐姿就像是牙牙学语的孩童一般,面上的表情亦是格外认真而坚定。
“姑姑所说的话,秀锦都铭记于心了!”
“娘娘不该称呼自个的名了,该称呼“本宫”才是。”尤姑姑微笑道。
秀锦顿时脸一红,道:“这……又忘了……习惯了。”她解释道,“其实私底下的话,也没别人,就这样叫挺好的。外人在的时候再改过来,尤姑姑你看怎么样?”
尤姑姑摇头,“这怎么成?”
她心中失笑,说起来这兰秀锦给她带来了太多的第一次。
自打入宫起,还真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之前她非常担心以她这从不设防的性格要怎么在后宫里生存下去,但瞧着她身边总会围绕着一些维护的人,尤姑姑就觉得,或许真有一种人,是天生带下来的好运,走到哪儿都会有人为其保驾护航。
秀锦一听尤姑姑说不同意,脸上露出一丝沮丧,心中唉声叹气,她每每自称本宫的时候就感觉浑身都起了一阵的鸡皮疙瘩,也许是她平素里自称姓名称呼惯了,一时间要她立刻就变成霸气高贵的贵妃形象着实是有点为难她。但秀锦知道尤姑姑是为她着想,想要她不要在细节上出错,毕竟这后宫不是她的后院,哪儿能在家里时一样随意呢?想到这,秀锦便乖乖地认命道:“那本宫就听姑姑的吧。”
尤姑姑听她这蔫了吧唧的模样,再听她自称本宫,忍不住嘴角抿起,她真头一次瞧见这么没气势的贵妃,转念想想这后宫了贵妃就一位,她恐怕也没什么机会多见几位,权当是一切从零起步,慢慢地教导下去,总有成材的一日。
丽婉仪和张德仪的到访充其量就是一段小插曲,而这样的小插曲对于后宫嫔妃来说不过就是日常例行,特别是最初几日,便是如黄河之水般滔滔不绝,一会儿功夫就又来了一群结伴过来的。待守在外头的宫女进来禀报时,尤姑姑看到秀锦露出的头疼表情,尤姑姑皱眉想了半晌,才转身让那宫女谎称贵妃娘娘抱恙,回复了外头过来拜访秀锦的人。
秀锦见尤姑姑这般做,心中松口气的同时还是有点担心,“说谎的话……没问题吗?”
“这一天下来娘娘应付的人已经够多了,暂且还是让脑子好好休息休息,万一晚间皇上过来的话,娘娘没个精神的话,反而得不偿失了不是?”
尤姑姑是考量过来才会下这样的决定,这人是源源不断,一时半会热情都不会消退下去。而秀锦的吸收能力和学习能力有限,尤姑姑不是不清楚,而教育一个人,不能逼得太紧,不然就会适得其反。
这道理尤姑姑非常明白,她不是没见过被逼得过紧了疯的,她不想贵妃娘娘出个什么好歹。
尤姑姑所言间提到的男人让秀锦一怔,她的思绪一瞬间恍惚了一下,殷封容那张漂亮得不像人似的脸容在脑海中闪现,秀锦面上的表情起了些微变化,她安静了许久,才仰起头缓缓地道:“不是说,皇上国务繁忙,不经常到后宫里来吗?”
“皇上刚登基,必然是国事缠身,只不过这延绵子嗣的事也不算小,当然是要抓紧时间……毕竟老皇帝在皇上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有了子嗣了……而且传闻里说皇上不近,这太后……也是着急……”说到后头,尤姑姑的表情明显闪躲了一下。
秀锦感到一点奇怪,她瞧着尤姑姑脸上怪异的神情,心中思索尤姑姑所谓的不近,还有太后着急……再一联及上半句话,秀锦脑海中仿佛灵光一闪,隐约中她似乎懂了尤姑姑话中的暗喻之意。
她忍不住脸蛋浮现出一丝绯红,想了半晌,吞吞吐吐地道:“姑姑的意思是……皇上那、那方面有问题?”
尤姑姑眼睛蓦然睁大,若她口中含了水,必然会在此刻喷出来!
这、这是哪跟哪儿啊!
尤姑姑万万想不到秀锦居然会想到那种地方去……顿时这一张老脸也有点挂不住了。
她们私底下议论皇上,还是这种羞耻的*,尤姑姑有种脑袋挂在腰上的悚然感。
她立马上前几步,忍不住伸手轻轻拉住秀锦的手腕,急道:“娘娘切莫不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了!奴婢绝对不是个意思,奴婢是说皇上对并不怎么上心,而非是质疑皇上的能力……”尤姑姑越是解释秀锦就越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她看着尤姑姑这急忙忙辩解的样子,小嘴抿着,眼神里满是对尤姑姑这话的深思,显然……她对尤姑姑的话还是有误解的。
“其实……就算皇上真的……嗯……也没关系。”秀锦轻轻地从嘴中飘出几个字,她确实是不在意,虽然已经在图册里接触过这些羞人的事,然而若真要秀锦亲自去体会,说来惭愧,秀锦真真是不敢的。
她就连被那个男人碰触几下都会有种受不了的感觉,若真要做那档子事……这么一想,耳根处那滚烫的感觉羞得秀锦微微垂下眼,转过头同尤姑姑急迫的脸孔对开。
尤姑姑看秀锦当了真的样子,她实在是——一声叹息在心底!
她摇摇头,看秀锦低着头自顾羞赧的样儿,真是一口气梗在胸口,有理说不清呐!
“娘娘……您这话,千万不在皇上面前提起……”
不论是哪一方面的不行,从这位小主子口中说出来,尤姑姑总觉得都会立即变了模样,看样解释也解释不通,尤姑姑只好提醒她不要把她们这私下里的讨论说漏了嘴……毕竟她是被皇上亲自派到她身边的,她新学了些什么,都会直接的反应到皇上跟前,若主子哪儿有问题,她这做奴婢,就会是首要责罚的那个人。
尤姑姑叹息不已,她突然觉得教导贵妃娘娘的这个任务着实是太艰巨了。
她此刻颇有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无奈感。
哎,前路漫漫,任重而道远啊……
秀锦并没有察觉到尤姑姑这份沉重的想法,但是既然尤姑姑都交代下来了必然是为了她着想,再者这种事情……想一想都觉得羞耻,她怎么会四处去说呢?还是在那个男人面前……
秀锦想罢,才点头保证绝不会在皇上面前透露出一点这方面的意思。
尤姑姑稍稍放心下来,秀锦别的不说,嘴风确是十分牢闭的。
闲话家常说罢后,尤姑姑提议让秀锦好好睡上一觉,从现在开始就是持久战了,补充体力是非常有必要性的。
这后宫内的女人个个都不是善茬,特别是主动找上门来的,不论好坏,总言之都有防备的必要。就算是同一条船上蚂蚱,也搞不好翻船了会跳到别家去。
这些天她要应付的人那么多,能趁着这会儿休整休整也好。
尤姑姑善意的提议被秀锦接受,说起来就这两日的功夫,见的这些人,秀锦已经隐约能预见她的未来将会是多么麻烦……哎,是能怎么办?她只有学着去接受,去适应,去改善她的缺陷从容更好地迎接这全新的生活……这就是她所要做的事。
秀锦带着这样的想法躺在柔软的床上逐渐入睡,直到用晚膳的点上被尤姑姑叫醒。
她醒转过来时还是睡眼惺忪,能是这两日神经太过紧绷,一直都想着怎么去应对来访者,故而入夜后她根本就没睡好过,若不是今日尤姑姑扯了个谎,让她逃过这一午间的轮番骚扰,恐怕她至今为止还不能睡个安安稳稳的好觉。
秀锦打着哈欠,睁开泛着水光的大眼睛,看向尤姑姑,声音懒洋洋地道:“什么时辰了……”
“该用晚膳了。”尤姑姑说罢,上前走到秀锦身旁,道:“奴婢给娘娘您收拾收拾。”
秀锦“嗯”了一声,随后尤姑姑手脚麻利地给秀锦拾掇好,简单干净的妆容,一身素色花纹的云罗裙,将初初睡醒的秀锦衬托得纯真如误入人间的精灵,秀锦的容貌或许不如宫里的其他人,但她身上有一种让人心生怜爱的气质。
这就是尤姑姑唯一看好秀锦的一点,这种气质极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那样纯净美好,让人不忍心去破坏。
思及此,站在一侧的尤姑姑看着秀锦的侧颜,仍是天真无暇的样子,筷子富有节奏的在餐桌上的美味佳肴间不停采撷,然后放入嘴中咀嚼,最后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这种行为,真像是一个孩子。
秀锦用膳的速度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两碗白米饭下去了。她本来还想要再吃一碗,然而尤姑姑怕她这样吃下去会积肉,就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她注意饮食量,这女人除了容貌需要注意以外,第二重要的就是身材,一旦身材走样,是致命的打击啊!
其实平常秀锦都是两大碗白米饭足以,她在家中的时候盛饭的饭碗不似宫里的那么小,因此吃完刚好饱了。而秀锦天生饭量大,又属于吃不饱的类型,加之她经常运动因此并不感觉吃多对身体会有什么负担。她来到这宫里,已经是处处妥协认命,现在竟是连吃饭都要减轻分量,不能自如……
秀锦垂下眼,瞧着满桌子吃不完的剩菜,简直心都要塞住了,虽然她尤姑姑和她说过这剩下的饭菜都会有人复杂解决,并不会浪费,但要别人吃她吃剩的,秀锦还是有种说不出的自责感……能还是习惯的问题罢,就像是曾有人告诉过她,习惯是以改的,只要你在一个地方呆了足够的时间。
大概是她呆在这的时间还不够长,因此还不能够习惯,或许时日一长,久而久之,她就会看淡许多了。
秀锦抱着这样的想法,心中稍微舒坦了一些。
这人吃饱饭就容易犯困,即便秀锦已经刚睡过一觉,这补眠的时间还不足以令她把体力都补充完整,因而在尤姑姑和秀锦又念了几句后她就开始蔫头蔫脑地没精神起来。
尤姑姑一看就知道她想要继续睡,这个点再睡,没准凌晨就醒了,这是非常不健康的方式。
“再等等吧,指不定过会皇上会过来呢,娘娘还是漱漱口,洗把脸精神精神。”
尤姑姑又提到殷封容来,秀锦心中咯噔一下,她眸光转向尤姑姑,道:“皇上……真会来?”
今儿个白日里尤姑姑已经不止提起一遍,秀锦知道身为一国之君,必然政务繁忙,一个月里能抽出那么十几日都算是不错了,虽然秀锦总觉得殷封容实际看上去非常清闲。
而且——就算他要来,为什么就一定是她的明澜宫呢?
面对秀锦面上的困惑不解,尤姑姑显得极为镇定,其实……她应是一早就知晓皇上今夜会来,但是皇上叮嘱过她,切勿把他要来明澜宫的消息提前告知于兰秀锦,因此尤姑姑并没有直说,而是拐弯抹角的提醒秀锦,一直到刚才,秀锦才总算有点反应了。
尤姑姑感慨万千,心想她要做的这个中间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说不准,但奴婢觉着,以皇上对娘娘的看中程度……就是要留宿,也必定率先选择娘娘的宫里。”
说起这当今皇上身边的女人,的确是连一点流言蜚语都没有。而这次选秀之上,除了对兰秀锦曾明确的表示过感兴趣的样子,其余人一概都当做是多余的存在看待。而当她亲眼见证皇上对待贵妃娘娘时的亲昵宠爱……果然传闻就是传闻,表面看上去和骨子里的人格,显然是不一样的。而能目睹这样的皇上,说来尤姑姑还是觉得十分自豪。
这起码说明,皇上对自己是信任的,不然怎会把贵妃娘娘托给她来教导?
尤姑姑自信保证让秀锦晃了晃神,说实话,她总觉得尤姑姑对她这莫名的信任让秀锦感到非常奇怪,明明她没什么出众的地方……秀锦着实是想不通,她当然是不能理解的,因为她所不知道的暗箱操作的事情还多着呢。
“但愿……如姑姑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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