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秀锦就从那一夜不断的噩梦里陡然惊醒。
她深深喘了两口气,逐渐平复胸口里跳动不已的心,她朝四下张望了一番,偌大的宽敞宫殿,奢华迷人的布置让秀锦瞬间似眼前一晃,她眨巴眨巴眼睛,眸光所及处的景象清晰了许多。
虽说还是八月里,但晨曦微露的早晨还是有些许凉意,隔着一件薄透的亵衣似能渗透肌肤,秀锦忍不住打了个一个哆嗦,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一层冰凉的雾气给笼罩起来,她将薄薄的被褥往上拉了拉,盖在肚子上,眼睛无神地朝着前方看去,也不知是在瞧着哪一处,直到尤姑姑进来时,看到秀锦坐在床榻上一副魂魄出窍的样子,心下一惊,未免其他人瞧见她这模样影响了她贵妃形象,尤姑姑立马转身让随同而来的侍女都先到殿外等候,等到她的指令再进来。待吩咐完后连忙回过身入内,随后快步走到床前坐下。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坐在这儿……娘娘心中有什么,不妨同奴婢说个一二,奴婢也好为娘娘分担一些……”尤姑姑满脸诚恳,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又稍显谨慎地在秀锦迷茫无神的脸上细察,见她好半晌才回过头,面上的神色显得更为柔软温和,就宛若是兰秀锦的母亲一般,透着包容的慈祥和怜爱。
秀锦听到尤姑姑的声音,朝四周略微巡视一圈后将目光定格在尤姑姑脸上,用很轻的声音慢慢地说道:“我……做了一个梦……”声音一顿,仿佛受到惊吓般瑟缩了一下眼球,遂用手环住自己的胳膊,又继续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很怕的梦……”
尤姑姑看她脸色不对,心想:昨晚睡得时候明明都香的,这嘴边还勾着憨笑呢,这不过一夜,怎么整个就转变了?她着实想不通,遂又想,娘娘这是做了什么噩梦,有这般怕?思及此,尤姑姑小心地张嘴问:“娘娘……梦到了什么?”
“梦到……”话音突然戛然而止,秀锦一副慌忙的模样将嘴巴给捂紧了,蓦然扭过脖子,眼睛死死地盯住尤姑姑,那剧烈颤抖的眼珠子黑黝黝的,把尤姑姑给吓了一大跳。
尤姑姑模了模心口,心脏尚且还在猛跳不止,床榻上的人仿佛一瞬间就恢复过来,像是突然被人给按在床上强行抑制身体里颤动的灵魂,随后掀开被子,缓慢地转头看向尤姑姑道:“不是什么怕的梦……姑姑就当我没说过这话吧。”
“娘娘该自称本宫……”尤姑姑本还在为她适才的突变而费解困惑,而此时此刻的秀锦却已经冷静下来,就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尤姑姑下意识地觉出一点不对劲来,但还是先纠正了她的称呼问题。
秀锦淡淡地笑了一下,道:“不是忘了吗?下次会记得的。”
她的笑容淡如烟雾,好似有个人轻轻吹一吹,就能将那笑容给吹散了。
尤姑姑越觉得怪异,仅仅一夜时间,娘娘怎么好像整个人都变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秀锦自然是不会说的,因为秀锦知道,即便她说了,尤姑姑向着的一定必先是殷封容无疑,而殷封容就算是在昨晚真的将她给杀了,这宫里的人,想来也没有一个是会替她难过的……或许尤姑姑会吧,但是最终不过就是掉几滴眼泪……说到底,她心里面是知道的,尤姑姑是殷封容派来的人,是殷封容将她的锁链紧紧捆住的钥匙。
她突然间有一恍然大悟的感觉。
这后宫之内,只有自己才能够相信……别人,都是不信的。
殷封容就是在拿她当小猫小狗养活,若他一个不悦,想来要自己死的话,她根本就没办法对抗他。
想到这,秀锦竟是越来越冷静了,她从前不曾去想过这些让人不甚舒服的念头,但凡一有苗头,秀锦就会立刻遏制住自己这样的念头,因为她自觉这样去想他人是非常耻的行径,这世界上或许是有许多的坏人,但她至少活到现在为止,还是觉得这世上好人还是要多一些的。然现在的秀锦不能不这样想了……
自打入宫起,她就一直在承受这种忽好忽坏的情况,即便是许多人告诉她,她有着令人艳羡不已的好运,而秀锦也一度的以为自己是运气好的,她就怀着许多人羡慕的眼神?*??恢钡街两瘢?舛淘莸囊欢位腥糁蒙碛诿尉嘲愕纳痛腿眯憬踔站渴腔枇送罚?钡阶蛲砩稀??br />
她陡然清醒。
秀锦突然从床上站起身来,她盯着尤姑姑略带惊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姑姑不是成日里同本宫说,要本宫多学一些能魅惑人的媚术,不妨姑姑就去寻一些书籍来,让本宫看一看,届时皇上来了,本宫不至于束手无策。”
听到这番话的尤姑姑睁大了眼,她不敢置信,向来羞涩腼腆的娘娘忽然间就主动要求她学勾引皇上的媚术!?
尤姑姑不是不知道娘娘内心对皇上始终怀有芥蒂,或者说是害怕与畏惧,这究竟是怎么了……尤姑姑越来越想要弄明白娘娘为何会突然性情大变的缘由了……但想归想,尤姑姑能感觉到娘娘是不愿意说出来的,现在的娘娘,就算她问了,恐怕她都都不会回答,或是不会告诉她真相。
惊疑不定的尤姑姑揣摩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把想要问的话都藏到肚子里去,顺着秀锦的话笑道:“怎么娘娘突然竟想起这个来了……这书籍也不是没有,就是有一些……恐污了娘娘的眼……”
“算不得污眼,终归是要学的……学了,本宫在皇上跟前,就能过得好一些。姑姑您说是不是呢?”秀锦笑着问尤姑姑,眼眉像是一道弯月似的,那笑意却在眼睛里遍寻不着,望着尤姑姑的眼瞳就像是一个空洞,里头什么都没有,仿佛就只剩了一个失去灵魂的僵死躯壳。
这样的秀锦让尤姑姑看得越心惊了。
这不行,如此下去……这人就会失去原来的模样,那皇上不就不喜欢了?
尤姑姑斟酌了一下词汇,再开口道:“皇上说了,便是喜欢娘娘这般模样的,娘娘只需要遵从自己的心意便,无需强行改变。”
秀锦看向尤姑姑的眼神猛地就变得极为犀利起来,就像一枚生冷铁锈的钉子,狠狠地扎入尤姑姑的眼睛里。
尤姑姑有一种眼睛刺痛的感觉,她忍不住眨了眨眼,心中升起的一丝微弱的歉疚之意让她下意识地逃避了秀锦看过来的锐利目光,她想了一下才继续道:“娘娘这忽然间是怎么了这是……娘娘怕是身子不适了,若不然,让奴婢给娘娘去吩咐御膳房的人准备一些补药,给娘娘补补身子……”
“姑姑,就这样一成不变难道皇上就会一直喜欢秀锦吗?”突然间,秀锦不再自称本宫,而是称呼了自己的名字,而头一次,尤姑姑没有立刻就将她称呼错误的问题给纠正过来,反倒是怔怔地,仿佛呆住般看着秀锦,仿佛眼前这个秀锦,不是她所认识的秀锦。
面对尤姑姑难得怔愣的表现,秀锦却显得格外从容,她重新坐下来,双手撑在床的边缘,眼睛仍是盯住尤姑姑,道:“姑姑既然是皇上的人,定然深知皇上为何要派姑姑来秀锦的身边……皇上的心思秀锦也不是不知道……但秀锦到底是一个人,畜生被逼急了还会跳墙咬人,秀锦作为一个人,难道要一辈子居然连一条畜生都不如?姑姑待秀锦不薄,秀锦才同姑姑这般掏心掏肺……秀锦不求姑姑能体谅我的苦痛,至少……有时候稍稍能为我考虑考虑……”说到这里,秀锦叹了一口气,她的目光从尤姑姑震惊不已的脸上挪开,样子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一样,面容淡静又显出一丝出奇的冷漠,“……怎么说,秀锦如今也成了贵妃,就算是一只被豢养的娇贵宠物,但偶尔叫一叫……总还是成的吧。”
待秀锦说完,她轻轻喘了一口气,目光又重新回到了尤姑姑的身上,她道:“姑姑……先叫人进来给本宫开始梳洗吧……”
一直待秀锦说完,尤姑姑这才从秀锦这突变的情况中回过神来,秀锦的变化是令尤姑姑不解的,但一直以来尤姑姑隐约都有一种预感,眼前这个看起来纯净无知的宛若白兔般的小女孩……终究,是会被这后宫的污秽和不堪给侵染,这是不避免的……之前她希望秀锦被改变,一旦真的改变,人居然就会怀念起以前未曾改变的时候。
尤姑姑觉得自己能是老了,竟生出这种荒唐的念头来,她赶紧让自己把这种想法给剔除,既然一开始选择了,难道还有后悔的余地?她本不是什么善人,怎么就一下子开始多愁善感起来,这实在是不像她自己……尤姑姑摇晃着头把外头等候多时的人都调进来伺候秀锦梳洗,待梳洗完毕后,秀锦让人全部都退了出去,自己坐在镜子前对着镜子似在打量。
尤姑姑站在一侧看着秀锦,她之前被秀锦给吓着了,此刻看她面色平静地照着镜子,更是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尤姑姑同秀锦之间的交流中头一回生了这种滋味,她着实是有种胸腔里憋了一口气却没办法吐出来的感觉。
她只能就这么一言不地站在秀锦的身旁,看着她一点点生变化,却无奈何……
“姑姑一直瞧着本宫是在想什么?”
秀锦的声音拉回了尤姑姑飘忽的神思,她抬起头来,恭敬地道:“奴婢此刻什么都没想……”
秀锦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很轻地笑了下,转头抬起冲尤姑姑说用一种非常天真的语气说道:“姑姑是不肯同本宫说吧?不过没关系……即便是姑姑说了,本宫也不一定会信了。”她说完充满讽刺的话语,遂用手轻柔地抚模着上了腮红的红润脸颊,对着镜子里看上去颇显华贵的少女自言自语,“原来嬷嬷说的话是对的……入了宫,就再也变不回自己了。秀锦一直以为……人性本善,只要你对别人真诚,别人也会待你善心……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就像是姑姑所说,这后宫……本就是人吃人的地方,你不狠,她会欺上来……”说到这里,秀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十分感伤的神态。
她缓缓地闭上眼,人往后仰了仰,像是倦极了。
“是姑姑……秀锦根本就不想变成这样啊……”
她根本就不想变成这样的人,是为什么……似乎每一个人都在逼着她改变呢?难道人活在这世界上就不能天真……就不能开开心心,就一定要互相残杀,互相怀疑揣测心思才能够生存下去吗?
秀锦以前一直不明白,而现在……她是不想明白。
一旁的尤姑姑看见秀锦如此,越怀疑昨夜里是否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娘娘性情突变,她知道现在问娘娘也一定不会告知于她,故而尤姑姑打算暗暗观察,套她的话。
“娘娘这样想岂不是要伤透了奴婢的心……奴婢待娘娘的衷心日月鉴。娘娘想想,如今奴婢已是娘娘的身边人了,谓是拴在一起的,娘娘若不信奴婢,这宫里上下人心险恶,娘娘要去信谁呢?这宫中不能只靠着一个人就成的……皇上对娘娘的心意或许娘娘不明白,但奴婢却很明白……若不然,皇上又怎么会叮嘱奴婢一定要伺候好娘娘呢?”
“是啊,伺候好……养宠物吗?”突然间变得尖酸刻薄的秀锦用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锐利口吻狠狠地回应了尤姑姑的话,她以一种不屑的眼神看了一眼尤姑姑后就快速地收回目光,霍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道:“本宫要一个人待一会儿,你也出去吧。”
她表现出来的态度让尤姑姑无法拒绝,她肚子里的话到了嘴边很快就收住了,尤姑姑多看了两眼秀锦,见她仍旧是无动于衷的样子,终是罢休,道:“那奴婢就先退下去了。”
秀锦没支声。
尤姑姑心中叹息,转身走到殿外侍奉。
一直待尤姑姑离开,宫里头只剩下秀锦自己一个人,她像是把自己伪装许久的面具给月兑了下来般整块肩膀耷拉下来,双手懒懒地垂落在两侧,浑身上下就像是被拆了骨架般瘫着。
她双眼茫然,低下头不知在盯着哪一处,直到晌午时分,尤姑姑在外头等不住了,她本就担忧里头的人,而至今她都还未叫她入内,尤姑姑又不知到底生了什么事,因此越担心秀锦的状况,生怕她一个想不开走了极端那怎么办?想来想去,尤姑姑都觉得不能继续这样等下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尤姑姑一横心,脚下再不迟疑,转身就往里头快步走去。
但令她怎么都想不到的是里面的人不但没有像她所想象的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人居然就这么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副睡着了的样子……!尤姑姑的脸上满是吃惊之色,少刻后嘴角就扯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她走上前来,一直走到床边,随后拿了小薄毯盖在秀锦的肚子上,这会儿还算早晨,日头不烈,还有点凉意。
床榻上的人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接近,蜷缩起来的身子蠕动了一下,鼻子里出一声轻哼,她握在一起的手交缠的更紧了,仿佛此刻的她正陷入一个非常怕的噩梦中不能醒来。
尤姑姑看得心里一紧,些微的刺疼从心底里逐渐蔓延,她入宫数年,现今年纪算长了,还未有过孩子,而秀锦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孩子般,纯净,清澈,不谙世事,让人忍不住会想要去保护她,提醒她这个世道是险恶的,充满危机的,她必须要自强,让那些坏人不敢靠近。
但是惜的是……她同样不过是这一场险恶世道下的一枚小小棋子罢了,任人宰割,听人命令的棋子。
她没有权利,更没有这一份资格……她只能尽量地用真诚的话语来告以警戒……然而现在,她连自己的警戒都不愿听了,或者就算听了也不会像之前一样放在心上……这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事情怎么就突然展成这个样子了呢?
尤姑姑平生头一次有这么多的疑惑和不解,在这个温和柔软的少女身上。
而躺在床上睡着的秀锦就像是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一样,她一直睡到用晚膳的时候都还没醒过来。这让尤姑姑等得略显焦急,毕竟午膳她就没用过,这一整天几乎都没怎么进食,尤姑姑就怕秀锦会饿坏了,心想着是不是要把她给叫醒了,但想到之前她的古怪诡异的表现,这让尤姑姑不敢轻易像以前那样把她叫起来。
尤姑姑在床边来回的转圈,而沉睡中的人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在看到床前走来走去的人时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只用手撑起上半身,手压在床榻的声音惊动了尤姑姑,尤姑姑吓一跳,一转头就看到醒过来的秀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她说话都磕绊了几下:“娘、娘娘,您、您醒了……”
“嗯……醒了。”她眼珠子缓缓地转动了一下,随后轻轻地出一声呵欠的动静,遂睁开带着水雾的明亮眼睛看着尤姑姑说道:“姑姑,去命人准备晚膳吧。”
尤姑姑许是已经对她今日的怪异感到习惯了些,很快就回神过来,连声道:“奴婢这就命人去准备晚膳,对了,晌午的时候奴婢让人做了些糕点,娘娘要不要先尝一尝?”
“姑姑挂心了。”她坐在床上,头朝着尤姑姑的方向,眼神却有点飘忽,“那就去拿来吧。”
尤姑姑看她这模样,心中说不上的辛酸,这人怎一下就变得跟没了魂似的呢?虽说从前木呆呆地愣了些,但骨子里还是有几分机灵劲在的,现在却……
秀锦见尤姑姑一直盯着自己不动作,不仅皱了皱眉,轻声唤了唤:“姑姑?”
“啊!”尤姑姑仿佛才回过神,急喘了一声,十分短促,遂立马就道:“奴婢这就下去给娘娘您端上来。”说罢,尤姑姑就转身出去了。
秀锦看着尤姑姑离去的背影,晃了晃神,嘴角似自嘲般地勾了起来。
尤姑姑那样的眼神,从前她不一定会明白,现在她却是不能不懂了。
那是同情怜悯的眼神,好像她是一个多怜的人似的。
但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一个生杀之权尽被掌握于他人之手的小宠物。
秀锦正想着,没会儿,尤姑姑就回来了,她指挥着两名宫女,让她们俩端着底盘,上头摆放着几只置放糕点的小碟子,糕点很精致,一看就非常口美味。秀锦看着她们把端上来的糕点放到案几上,而尤姑姑则上前来作势搀她从床上起身。
“本宫自己来就成。”秀锦对尤姑姑说道,随后手从尤姑姑伸过来的臂弯中抽出来,她掀开被褥,从床上走下来,身上披着一件薄纱,走起路来十分缓慢,她此刻身上,每一处都像是起了变化,从骨子里到外头似乎都变了。
尤姑姑愣神一想,人已经来到座塌,她连忙遏制住自己这种想法,上前来到她身旁,指着一盘小碟子刚要介绍,就见秀锦伸出手,捏了一块小糕点塞入嘴巴里头,嚼了几下就吞咽下去了。
“不错。”她淡淡道。
尤姑姑一时间不知用什么话来接,因而愣住了。
“都退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呆着。”秀锦慢慢地说道。
“这……”尤姑姑迟疑。
秀锦抬头看着尤姑姑,用一种很普通的口吻道:“怎么?”
尤姑姑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给憋回去,她想还是回头等有机会再来试探,毕竟这会儿的秀锦看起来十分排斥别人的接近,恐怕她怎么说目前她都不会接受自己。想罢,尤姑姑转身时暗暗叹了一声,同时用眼神示意其余人都跟着她一道出去,
宫里的人都还是十分识相的,很会看眼色,在尤姑姑的示意下一群人陆续有秩序地走到殿外。
偌大的殿内,就又只剩秀锦一个人默默地吃着糕点了。
秀锦现,竟还是独自一人的时候最是轻松自在了。
这时候没人管,没人看着,她就会感觉自己不像是被锁链圈禁捆绑起来的动物,而是一个四肢自由,能够随意走动的人。
这种感觉在夏至之前她曾畅快淋漓地享受过,整整十五年,突然一下就陷入这种无法逃月兑的陷阱里头,秀锦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运,而是霉运!
一辈子一次的霉运,然后就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赔上了。
秀锦就这么默默地一个人,不自不觉中几乎把端上来的糕点全部都吃完了,当她再伸手去拿的时候小碟子已经是一块糕点都不剩了,秀锦这才低头看了眼碟子里的残渣,咽了咽喉咙,像是吃撑了,把肚子里的饱胀的气都给排出去。过了会儿,她才自己倒了杯茶水,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完了,大概感觉还是口渴便又连续倒了好几杯,全部都给喝光了,这下谓是吃饱喝足,还兼之打了连续的几个饱嗝才算是正式结束了她的这一次用膳。
她用洁净的毛巾擦拭了手上的糕点屑,背往后一靠,就跟全身骨头都软化了一般瘫坐在座塌,随后吐出一串舒爽的呼气声。
短暂的安逸自由过后,秀锦又不得不去想她的将来应该怎么继续进行了。
昨夜的事仍在她心头上挥之不去,一想起来就会令秀锦全身都抖不已,她大概是知道殷封容纠缠于她的缘由,但她不明白的是这世界上相似的何其之多,殷封容没必要一定需要她才以,故而对于那个男人偏执般的怕程度,秀锦着实是不懂的。
难道她就要和这个随时都能要她命的男人永远的纠缠在一起不能分开了吗?
秀锦光是想到这个,就感到格外的头疼,疼得简直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脑髓一般,胀痛的厉害。
她捂住脑袋,命令自己不许再继续想了
不论这个男人想要做什么,他都是这天下的主,她是不能反抗的,如果反抗的话,那就只有一个下场,死。
死……她还不想死。
当一只金丝鸟就金丝鸟吧,总比死了没命的好吧?大姐姐怕还等着自己有机会回去看望看望她们呢,现今她好歹也当上了贵妃娘娘,算是极好中的极好了,她该知足的,该知足的……对,这条性命反正都已经不属于她自己的了,而摆明那男人是不会轻易就把她给放了的,与其不停地去想怎么保命,还不如多想些开心的事。
对啊,灰心丧气也没办法解决问题,她刚才那样,反而是对自己不利不是吗?
想了这么多,秀锦才终于从死亡的阴影里彻底的清醒过来,她双眸陡然间变得极为明亮,既然他要养着自己,那她就乖巧点假装让他养着就好,能应付过去就成,而日子还是照常过。
秀锦一通想罢,就叫道:“姑姑,进来吧!”
听到秀锦呼唤自己,尤姑姑心下先是惊了惊,再一想娘娘既然愿意主动让她入内,或许就说明娘娘此刻已是想通,就算心里边还是对她是皇上所派来的身份忌惮避讳,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如今仍是她的教养姑姑。
尤姑姑觉着她还得灌输娘娘一个观念,那就是她和娘娘如今才是真正拴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她做事必然是先考虑到娘娘的利益。
这么想着,尤姑姑嘴角挂起一丝笑,转身入内。
秀锦抬头看着走进来的尤姑姑,面上的表情已经不像是之前那般仇视与不屑,倒是带着一种餍足的满意与舒适,她的目光一直跟着尤姑姑的脚步,待她走到身前来时,秀锦才冲尤姑姑笑了下,那笑容就像是未曾改变之前的她,十分灿烂纯真。
“刚才的事……姑姑忘记了吧。”
秀锦意有所指的话让尤姑姑当即就想到她之前的失常,她没有立即就搭上秀锦的话,而是停顿了片刻,才展开笑容,柔声恭敬地说道:“刚才哪有什么事生?奴婢已经不记得了。”
“是吗?”秀锦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很快又收住了,她嘴角带了淡淡的略带嘲讽的笑,转瞬间就被另一张灿烂的笑容给遮盖住。
她如今幡然醒悟,这世道是残酷的,是没有人性的,至少在这后宫之内,的确如此。因而从前不能够及时领悟的一些微妙表情如今秀锦现,居然很轻易地就能够看懂了。
尤姑姑果然是很精明的人,她一直都知道这一点,而同这样的人相处,是好是坏秀锦并不能说清,但秀锦起码还晓得同尤姑姑这样的人相处,是件非常简单轻松的事。只要,她不去往深处想,不自己为难自己去和殷封容作对,就像是她们所希望的那样,乖乖的当一只听话乖巧,温顺服帖的小宠物。
不然……她还能怎么样?
反抗的下场,就只会死。
她到底还不想死,她还那么年轻,她想念大姐姐,想念母亲父亲,想念张妈妈,甚至于连她那个最会闯祸的惹事精蕊锦她都开始分外的想念起来,毕竟比起殷封容,蕊锦顶多只会做一些鬼灵精做的小把戏,而不是如殷封容,是真正死亡的逼近。
所以,这一回,是真的不得不想通,没办法不想通。
“这样就好。”秀锦看了尤姑姑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出这么几个字来,随后又像是和自己确认什么似得低低地呢喃重复了一次,”……这样就好。”
对啊,这样就好了。
她彻彻底底的认命,这样大家就都不需要为她再担心忧愁,就让她呆在这个囚牢里面……一辈子。
秀锦正一个人低头想着,尤姑姑看到她的神情,还以为她仍旧没彻底恢复过来,便小声地问了句道:“娘娘,御膳房的人正在准备主食,您还用膳吗?”
尤姑姑的声音将秀锦的神思牵扯回现实,她不再去想,而是非常自然的回答了尤姑姑的话:“已经很饱了,吩咐他们不用做了。”
“那娘娘现在准备做什么,若有奴婢派的上用场的……”
“不用,就这样坐着……聊会儿天,或者……就安静地等皇上过来。”秀锦的语气很轻松,轻松的让尤姑姑怀疑她心中仍有芥蒂,她目光复杂的看着秀锦,她身上所产生的突变缘由让尤姑姑无从得知,而现在,她只能尽最大的努力让秀锦相信自己是她这一边的。
尤姑姑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认真起来,眼神定定地看住平静的秀锦,道:“娘娘若是心中有怨气想要泄的话,尽管向奴婢来就是。奴婢就是为了让娘娘能够更好才会呆在娘娘的身边……奴婢不想看到娘娘委屈自己……”
“够了。”秀锦很轻地说了句就制止了尤姑姑接下去的话。
她抬起头,眸光里含笑,连声音都仿佛带着一丝很柔的笑意,她就像无事人一般到,对尤姑姑很冷静地说道:“本宫刚才不是问过姑姑,姑姑不是说都已经忘记了?难道姑姑突然之间又记起来了?”
面对这样锐利冷静的秀锦,尤姑姑竟不知该怎样作答,她怔怔地看着秀锦,没有说话。
秀锦一笑,继续道:“其实这样的改变是姑姑早就应该想到,或者说……姑姑一直希望的。故此,姑姑不该是此刻这副模样,应该为本宫高兴才是。”
她终于被这一群人给逼成如今这个连她自己都分外讨厌憎恶的模样……这不就是大家所想要的结果?
她又露出之前那种讽刺的笑容,望向略显的不思议的尤姑姑,一字一顿,十分缓慢地说道:“这样很好……对谁都好。”
尤姑姑这一刻真正明白秀锦的确变了。
这个变化,是经过不断的灌输,有她的,也有其他人,总之在许多人不断的警戒和提醒下,曾经纯真洁白的兰秀锦,是真的不见了。
“奴婢……知晓了。”沉默许久的尤姑姑终于打破了漫长的死寂,她的口吻带着一种鲜为人知的悲凉与哀愁。
秀锦的改变是现状所导致,但这份改变之中,最大的推动之力恐怕就是她了。
尤姑姑在这一刻终于还是抑制不了那种愧疚的心情,她自然是难过的。虽然总叹息她的稚女敕和青涩会难以和这个残酷的世界所融合,然而回头想想,自己居然还是最喜欢和那样的娘娘在一起……
她如今是能够自己做主了,然心态却已经彻底变了……
“姑姑怎么是这种表情?是在难过?”秀锦眉目上翘,打量着尤姑姑面上的神情,她大概是感到尤姑姑如今的作态十分笑,不由地扯了下嘴角,“姑姑原本不是这样多愁善感之人,本宫还记得姑姑曾经和本宫说过,在这后宫里生存就必须要果决,不得总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这样的话……很多事情还来不及去做,时光却是不等人的。姑姑,你说是吗?”
说道秀锦变了,尤姑姑何尝不是?
就如同秀锦所言,她变得优柔寡断,例如这件事情上,明明应该感到庆幸喜悦的事情,她却一点愉悦的心情都没有。
人心……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东西,善变易改。
尤姑姑心中自嘲一笑,才回答秀锦的话。
“娘娘说的很对,看来娘娘平素里是真的把奴婢说的话都记在心上了……娘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哦不,奴婢真是大胆,竟然拿娘娘同奴婢这般低贱的身份作比较……”
“姑姑严重了。”秀锦接上尤姑姑的话,看着尤姑姑柔声道:“正是有姑姑曾经那般悉心的教导,本宫今时今日才能够恍然大悟,这世道确实是残酷的,若永远这般天真无邪,等来的怕是只有死路一条。这些话不止姑姑和本宫讲过……曾有人,也是同本宫说过的。她还千叮咛万嘱咐过在这后宫之内,谁的话都不以相信。”说到这,秀锦顿住了。
她将目光从尤姑姑的脸上挪开,似乎是说的累了,声音变得格外的轻,“如今……秀锦终于学会了。”
她终于明白,纯真无暇的小白花是无法在这残酷的社会里生存的。
不想死,就必须改变。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尤姑姑再哀怜就颇显得矫揉造作了,这本就是她曾经所定下的一套生辰规则,而今不过是像往常一般生活,没什么不一样的,还是同以前一样。
想到这,尤姑姑也不在这事头上继续想下去了,毕竟多想无益,秀锦已经改变成为现在这个样子,这种改变,至少对秀锦而言,是有好处的。
“那奴婢这就让他们停下来不用做了。”
“去吧。”秀锦挥了挥手,就让尤姑姑退下去了。
一待尤姑姑离开,秀锦坐在座位上,竟有种不知此刻该做些什么好的迷茫感,还是说就像她自己说的,和后宫内被选为嫔妃的那些女人一样,满心期盼的等待着皇上的临幸?秀锦疲惫地朝后一靠,眼睛朝上,盯着上头精美绝伦的壁画,怔怔地出神。
其实尤姑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秀锦隐约也有感觉,毕竟一个曾经在她看来表现无知的小女孩突然之间变成这样,想来不论是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无法一瞬间就接受的吧。而就连她自己,曾也绝对想不到,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仿佛是一下子想明白了,并生了巨大改变,变得完全和从前的自己两个模样了。
秀锦自嘲地出哈地一声,随后慢慢地挺起身子,来到床边坐下。
身下的床榻十分柔软,手触模在上头丝滑无比,她的身子慢慢倾倒,脸贴住了软软的枕头,丝绸的材质带着些微的凉意,让她感到非常的舒服凉快。
秀锦忍不住把头在枕头上不断地蹭来蹭去,冰凉凉的滋味似乎驱散了这炎热酷暑的灼热感,连带着将心中无限沉重的烦恼和浮躁也一并驱散了一般。
蹭着蹭着,意识似是在逐渐地淡化,进入到一个没有任何人的世界里头。
那里只有她一个人,自由,欢畅,雪白的世界。
没有猜忌,争斗和无休无止的厮杀。
她想要进入那样一个地方,一个能容许她逃避这残酷现实的地方,一个让她不用继续去面对这一切让她厌恶让她恐惧让她害怕的地方。
如果有这样一个世界,那该多好……
睡梦中的秀锦,嘴角慢慢翘了起来,总是噩梦不断的她难得做的一次美梦,但这美梦,却不像噩梦一样漫长。
一双略带凉意的手模上了梦中熟睡的秀锦,瞬间将她给惊醒了!
她睁开眼,就看到一张,带着笑容的……恶魔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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