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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越在这个家里的位置是有些微妙的。
佣人们称呼的时候一样少爷、少爷的叫,似乎和称呼陆驰没什么分别,可是大家都很清楚,林越自己也清楚,比起正牌的陆家少爷,他的地位仅仅比佣人稍稍高一点而已。
陆母经常说,佣人好歹还能干些活出些力,可是他呢?起不上什么作用还占着地方,吃着陆家的饭,穿着陆家的衣服,用陆家的钱上学,不折不扣的拖油瓶一只。
陆母当初并不赞成收养林越的决定。
她觉得要真的是陆媛媛的孩子也就算了,身上至少还流着一点陆家的血,养在身边也算尽一点亲戚的情分。可是林越的出身明明白白摆在那里,勉强能和陆家扯上关系的也就是曾经做过陆媛媛一年半的继子,结果还没有时间好好记住继母的长相,陆媛媛就过世了。
来到陆家的那一年开始,陆母没有给过林越任何好脸色看,也曾无数次主张要把他送到孤儿院去。也因为那样冰冷而刺骨的目光,林越的内心渐渐发生了月兑胎换骨的变化。
能自己做到的事,绝不会假手他人;能自己解决的问题,绝不会向他人求助。就算受到委屈,被人欺负,那个以前动不动会放声大哭的林越学会了忍住眼泪,板着倔强的小脸将心酸的一切视若无睹。他的脾气收敛到再不见丝毫锋芒,无论面对谁都是一般恭敬温和,彬彬有礼,嘴角挂着的礼貌笑容永远完美妥帖。
他都快要忘记自己原本的性格。
闹钟响的时候,林越正梦到自己和爸爸一起出海,甲板上的太阳晒得人全身都暖融融的。
他怀念的翻了一个身,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少见的没有立刻从**上爬起来。
很久没有梦到过父亲了。
印象中的父亲身材高大,常年遭受阳光荼毒的脸膛黑黑的,很有男人味,笑起来的时候却会咧开一嘴雪白整齐的牙齿。也许是经常在外面跑动的缘故,父亲性格豪爽,带他出去玩总是把他扛在肩膀上,他觉得整个人倒栽下来很难受,小拳头使劲捶打换来的却是他仿佛雷鸣一般的哈哈大笑。
父亲一直觉得文静的林越身上缺少所谓的“男子气概”,一有机会就带着他一起工作。航行在蔚蓝色大海上的那些日子快乐的有如梦境,他学着辨认方向和各种鱼类,夜里躺在甲板上,吹着清凉晚风欣赏满眼闪烁繁星。
只是那一次……
他并没有想到会是永别。
把脸在被子里深深埋进去,吸了一口气。嗅着被子上面晒过阳光的味道,林越努力从破碎的记忆里抽身出来,然后打开衣柜,换上制服。
清晨的庭院里面一片静悄悄,草尖上沾染着沉淀一整夜的露水,使那点鲜绿显得分外晶莹剔透。令人神清气爽的空气稍稍化开些林越心中的窒闷感,他穿过花园,却意外的在停在梧桐树下的脚踏车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
他顿时立在了原地。
不远处,陆驰挑起好看的眉毛看向他,那双眼睛里却写满了逮个正着的得意。
“我就说每天早晨下来都看不到你人影,原来你这家伙早就自己偷偷溜走了啊。”
林越皱了皱眉。
他想说自己并不是偷偷溜走,可迟疑了一下,发现这个人无论用什么说法都不是重要的事。
重要的是……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为了追查你不明不白消失的原因,我就早早起来了,现在总不能再回**上睡觉去。”陆驰拍了拍林越脚踏车的座位,“车子不错。会带人吗?”
林越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一会儿会有司机……”
“司机什么司机,”陆驰不耐烦的打断他。“我现在就要走,等他来了都几点了。你要是会就你带我,不会的话我带你,哪儿来那么多话?”
林越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消散的差不多的怨气马上就要全部聚拢回来了。
“陆驰,我没带过人。”林越试着让他改变心意,“现在还早,你去学校没有什么事情做,还是……”
“行了,看来对你还是直接行动的好。”陆驰觉得自己再这样和这个家伙纠缠下去绝对会疯掉。他长腿一迈,直接坐了上去,“快点上来。你要是不坐就自己想办法去学校吧。”
林越暗暗叹了口气。
明明几个月之前两人还没有什么交集,他不知道是什么让在自己面前总是有些蛮横高傲的陆大少爷忽然产生了和自己说话的**。相处的气氛实在算不上友好,林越温和有礼的态度无论在谁面前都很受欢迎,只是陆驰好像不吃这一套,似乎是不打碎他努力戴好的面具不罢休。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陆驰是不是已经看穿了自己习惯多年的伪善。
那个人朋友很多,和朋友相处时也相当热情。林越和他虽然班级不同,但还是经常远远看到他和许多人玩笑打闹的样子,和在家里简直判若两人。
这样的陆驰对于他是陌生的。他认识陆驰很多年,并不记得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哥哥有对自己笑过,近距离看到的往往都是那人满脸的不耐。
车子经过一条微有些颠簸的路。
沉浸在思绪中的林越身子冷不防很狠一斜,撞在了陆驰的后背上。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个男生带着另一个男生的情形很奇怪,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奇怪,林越细白的手指无意识的揪紧了前面人随微风飘起的衣襟。
他根本不知道,有人因为这样一个小动作心跳就猛地加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