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院落,见着院落里的树下,站着一个灰袍身形背对两人而立,黑白参半的色,远远感之,竟觉其周身掺杂了一丝离愁,多年未归,内里难免会怀着这样的心境,
与谷中,紫抒便知晓他定会来的—
“师傅…”她轻唤,
弘扬子随之转身瞧见了他们,似乎紧蹙眉角才刚刚松开,遂抬袖道,“紫抒,且陪我去探探廖静吧,”
“嗯—”她应承,
同弘扬子走在后山之境,渐渐接近墓碑,察觉他的周身明显一顿,随后目光落在墓碑上良久未曾移开,紫抒见他这般,只好走向前挪了挪旁边的机关,机关开启,她首先踏步走了进去,
弘扬子目光触到墓内墙壁的梵文时,尽管早听紫抒说过,神情却还是难掩异色,那些刻字下饱含着太多的真挚悔意,歉意,这么些年来,怕是她比自己更为幸酸些,若归根究底的认为到底是谁的错,他必然逃月兑不了干系,当年分明是他不肯放手,执意要与琼桑一起,从而酿成之后的祸事,一个人的劫,却是三人一同承受,显然廖静并不比他少,如今这么多年,心中的执念早该放下—
接着紫抒转动了石门的烛台,石门应声而开,两人相继踏进了禅房,便瞧见独自默跪灵前手敲木鱼正在念佛的廖静,一身素衣袍子,头顶简单的绾了个道鬓,其余再无装束,
弘扬子注视着灵位之上的那一副丹青,深思晃动,虽记不清确切多久以前,却知晓那便是他为琼桑描绘的丹青,这张画像瞬间似将他带回了最初,那个篱笆院落内,栽满了琼花,青青浅浅的花儿,如同她的身姿剪影一般,诸般安静温暖的女子,嘴角时常带着淡笑,
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瘟疫横生的小村庄,为了尽快制止瘟疫传染,她竟不惜动用自身修为替之村庄驱散瘟疫滋生,三天三夜,村民被全部驱了瘟悠悠转醒之时,她却无声倒在了地上,那便是自己遇上琼桑的时候,首次惊诧于一个妖精也会诸般良善,
当她快要落地之时,无来由的疾步将她快速接到了怀中,而后为其输入些许真气,缓了缓精神气儿,她便在他环中醒来,见着自己装束,知晓乃道士,遂连忙起身,向他默默施礼,欲告谢离去,动作未有任何迟疑,亦不曾显有丝毫惧意,
他顿时来了趣味,张口便问,我是道士,难道你不怕?
然而她转身回之一句,琼桑即未行过恶事,道士且又有何怕窀—
他那时便知晓了有这样一个叫着琼桑的花妖,
后来,似乎多般凑巧的遇见了彼此,以至于他的脑中便无形留有了这样的一个身影,抹不得,消不去,总是会有意无意的一边游走,一边留意着她的去向行踪,方察觉到,之所以多次遇见,是因哪里百姓有困难,便能在那处再次撞见她的身姿穿梭其中,她修炼成精的时日已有八千年,然自身的修为却一直是在消减,源于她多年来游走人间的救助,从而导致修为损失过多…
他跟在身后见着琼桑损失最严重的一次,便是直接化成了一朵青白相间的琼花,而后自己将她从地面拾起揣进怀中,找到了一处地方落脚下来,将她细心培植与盆中静养,足有一年有余,她方再次化为人形。
自己曾经问过琼桑一个问题,何以这般不惜性命的救助人类百姓,
她答,仅仅只是爱好罢了,
他接着说,若是有一天你的爱好变成弑杀人类为趣,你也会如此坚持下去吗?
她淡笑已对,自己并不喜欢满处血腥,故永久不会如此,
恍然间,似察觉自己的心早就已经沦陷在那一抹比初春的日光还要温暖的淡笑里,一塌糊涂—
他们默契皆然相伴,共同救助百姓,时光流走,两人忘记了彼此的身份,亦或本生就未曾在意过,从而结为夫妻,除去同榻共眠,相伴相守,却未曾作下任何逾越之事,源于人妖殊途,不轻易结合,即使如此两人却早已满心欢喜,共同相守,承诺一并修成仙身,此后便再也无所顾及了—
始料未及的却是后面生的祸事,果然天道的不允,命运的劫难,他终是害的她魂魄消散—
“师兄…”
当廖静起身状见弘扬子的时候,先是怔住,而后满是不置信的神情,她从来都不曾预料过,他会从回闫霞山,更未曾奢望过能再次与之见面,犹记当初誓言再耳,
…廖静…此后今生今世,永久永时,我都不愿…再见到你…
每每想到,便是刺骨钻心的疼痛,那是自己倾尽一生需要付出的代价—
如今,他已老却许多,誓言却犹如钻心的枯虫般无形折磨着她,促使自己记得当初生的一分一丝一毫的细节,悲剧皆然由她亲手造成,她罪孽深重,无原谅,就连自己都不能—
而后快速转过身去,微弓身躯,背对两人而站,身形尽现卑微愧疚,
“时至今日,廖静仍旧无脸面对师兄…”说罢,转身打开另一侧石门,近了内卧。
紫抒同弘扬子近前,她瞥了眼灵台上所供的食物香火,轻声道,“先前我总纳闷,廖静师叔本已修成仙身,何以要每日三餐,让人准时送来,现在想来怕是她千年如一日的过活,却细心备至的将琼桑灵位前摆满食物,如同人间百姓般,共食三餐…”
弘扬子抬手覆上了丹青画像,指头划过琼桑的眉眼,带有淡笑的唇角,来回仔细的描绘,这也许是每一对恋人之间都会去做的事情,但是对相爱的两个人而言,却总会不觉的够—
“紫抒,你先进去陪陪廖静,等她的情绪稳定些了,为师再进去瞧她—”
“嗯”
紫抒依言进了内室,再次见面,廖静独自坐在床榻边,已是满脸泪痕,
她渐渐走近硬榻,伸手贴伏在廖静尽显瘦弱的背上,“师叔,他来看你了,为何要躲着?”
“紫抒谢谢你的好意,时至今日,我仍旧是罪孽深重,已无脸面再与之相见,”
“师傅曾说,往事已矣,他早已不再怪罪任何人了,听闻千年岁月,你为琼桑所行的事情后,便同我一起前来探望师叔—”
廖静慢慢抬起眼帘看着紫抒,似在辨认她言语间的真谛,神色颇为动容的出声,“师兄…真是这般想的?”
“嗯,”紫抒点头,“确是如此,”
良久,廖静都未说话,神色稍有一抹释然,“师兄既如此宽恕,我便觉得更是愧对与他,当初若然不是我狠心的杀孽,想必他两人均已修成仙身,共结连理,永久的在一起了,”
“你说的这些,也许会是最后的结局,我们必定身处六界之内,依照师傅的话说,他二人本是违了六界之道,天理不容,降下灾祸,是为本就无避免的事情,这便是他们的劫,然而这一劫,两人终究未曾踏过去—
当初他年少,逝去挚爱,痛悔不已,故对你撂下此等狠话,至今师傅说过,彼时心已归尘,再无他想,该放下的总归要放下—”
廖静闭眼,再无只言片语说,也许重头到尾,不曾放下的怕是只有她自己了,
昔日种种眼前重现,那个清明温暖的女子身影总在脑海中萦绕,恍然间觉,琼桑原已对世事领悟的很是透彻,无怪罪,无怨憎,即便走时,也是那般坦然无惧…
两人静待多时,石门再次开启,跟着弘扬子走了进来,这次廖静的目光不再躲闪畏惧,时隔今日瞧着他苍老容颜,难免心生凄凉之意,这么些年怕是他过的也好不了哪里去,
她遂起身,轻唤,“师兄…”
弘扬子双手背与身后,应之,“师妹,你我多年未见了…”
廖静抬袖,示意他在桌边落坐,目光收索一阵,方察觉她这里并未置有任何茶水,
弘扬子知晓她意,遂摆手,“你我已是多年师兄妹,无需拘束客气,且随我坐在这里吧,”
廖静应声而坐,
“昔日师兄认为事实再也无法逆转,过多悲叹与伤痛中无法走出,未曾替她做过任何事,现下我已知晓你为琼桑所行之事,故心存感激,”
“本是廖静的罪孽,应当全力弥补…师兄既已不再怪我,这足以让廖静心宽,”她手握佛珠,眉目静沉,
“廖静…不要继续执著与师兄当初的言论,岁月已过多时,我们…一起放下吧—”
廖静停了手中转动的佛珠,看着他,“…好”
而后又静静垂眼,指尖轻扣佛珠,“廖静会依言放下心中所有芥蒂,安心待在此处终身为琼桑念经超度…”
她最后的言语,轻忽而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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