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礼仪规矩你可都记住了?”流烟为罗铭拉展衣服的后襟。
罗铭伸着双手,不敢乱动。平时穿些平常衣服他还能对付,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繁复礼服,他实在不知该怎么下手,“记住了!”
流烟都培训了他一个早上了,如何向皇帝行礼,宫里有什么忌讳,每个宫殿在什么位置、住了什么人……流烟整整写了三大篇,要罗铭一定背熟,免得露出马脚。
宫里的眼线太多,谁的宫里发生点什么,你还没出屋子呢,别人就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罗铭毕竟不是太子,对宫里也不熟悉,行为举止稍有差错,就会被人拿住把柄。
穿好了衣服,流烟后退一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罗铭身穿青色竹纹缂丝直裰,腰中束着七宝碧玉带,外面罩一件素色对襟锦袍,头戴攒珠紫金冠,脚下穿双厚底皂靴,越发显得面如冠玉,气宇轩昂。
流烟弯下腰给罗铭挂上佩饰,嘱咐道:“这次我不能跟你一起进宫,你万事都要多加小心。”
罗铭穿着这身衣裳浑身都不自在,别别扭扭答应一声,要流烟不要担心。
今日一大早,大内总管刘俊亲自来宣旨,要罗铭傍晚时进宫。众人都已从马士詹那里得到了消息,早有准备,安安静静的接了旨,送走了刘俊,分头开始张罗。
罗铭穿戴整齐,出来见蒋念白。
蒋念白与燕君虞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罗铭一出来,燕君虞先围着罗铭绕了一圈,取笑道:“人靠衣装啊,没想到你穿上这些锦衣玉饰,人模狗样的!”
蒋念白皱了皱眉,心里对燕君虞出言不逊很是反感。
罗铭笑骂他一声,“总比你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强!”
燕君虞眼底滑过一丝不甘,他飞快地掩住情绪,继续打趣罗铭。
蒋念白也站起身,学着燕君虞的样子围着罗铭绕了两圈,口中啧啧道:“好气派。皇上看到废太子殿下被贬出皇宫还活得如此逍遥快活,一定大感欣慰。”
蒋念白话说得阴阳怪气,罗铭微微愣了一下,细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片刻反应过来,笑回头叫了一声流烟,“去把我那套粗布衣服拿来。”
流烟站着没动,问道:“怎么了,这身衣服有何不妥?”
这可是他早早就准备下的,光是缝那件素色袍子就花了他半个月的工夫。
罗铭笑道:“没什么不妥,衣服是好衣服,只是不该是这会儿穿的。”
罗铭看了一眼蒋念白,二人心领神会,燕君虞和流烟却一头雾水,诧异的盯着他们两个打哑迷。
申时宫里派了一辆车来,双驾马车,青毡盖着车顶,车身四周也没有纹饰、挂饰,看着十分朴素。罗铭看到马车,对蒋念白越发敬重,还是他想得周到,不然自己头一次见罗平,就要栽个跟头。
罗铭上了马车,马车夫一甩鞭子,马儿四蹄飞奔,稳稳地跑了起来。
不一会儿到了宫门口,罗铭撩开车帘,看宫门处两扇巨大的兽头门,深深的门洞里齐刷刷站着十六个御林军禁卫。罗铭知道他已经到了皇城的外城。
过了这道门,马车又向里行驶。顺着宽敞笔直的大路一直往北,绕过无数巍峨雄伟、金碧辉煌的宫殿,来到一条夹道前。
马车停住,外面有人轻声唤道:“二皇子。”
罗铭从车里跳下来,淡然笑道:“有劳刘总管。”
刘俊躬身答道:“不敢。请二皇子随咱家来。”
罗铭跟着刘俊继续往里走,心里盘算着他到哪儿了。此刻应该已经进了内城,接近天庆帝寝宫的地方。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闪出一座宫殿,罗铭抬头看了一眼,比他初来这个世界时住过的太子东宫更加气派。
罗铭在端华宫时,宫里已经一派萧条,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整个宫里只有他和流烟、燕君虞三个人。而这座康乾宫则不同,不说外面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御林军,只说廊檐底下,就不知默默站着多少随侍的太监、宫女。
罗铭第一次体会到宫禁森严,心里不禁有些兴奋,不知道一会要见的罗平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迈上石阶,进了正殿,刘俊进去通报,隔一时里面传出温厚男声,“叫他进来!”
东边阁间里已经有人撩起棉帘,罗铭急忙向前,进去行了大礼,垂首道:“不肖子罗铭,给父皇请安。”
“快,快起来!”
罗平止不住心里的激动,上下左右的来回端详罗铭,见他一身粗布短打的衣裳,脚上穿了一双单布鞋,头上只用一根布绳扎着一把泼墨似的头发。往脸上看,此时刚刚掌灯,烛光底下罗铭的脸显得消瘦苍白,只有一双眼睛看着精神,眼神灵活、目光刚毅。
罗平看见罗铭这身打扮,心里就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生疼生疼的,这孩子他从小就当宝贝似的养着,一点苦都没吃过,这几个月真是难为他了。
罗平声音颤抖,叫罗铭,“铭儿,快过来让父亲看看。”
父亲。
罗铭听见心里一动,一朝的人王帝主,能够在儿子面前有如此动情的样子,实在难得。
他心中软了半分,不由得带了几分真情,柔声道:“让父皇忧心,儿臣不孝!”
罗平听见罗铭说话如此谦和有礼,神情也不再像过去似的,一副天下人都欠他的样子,暗自喜道:“人还是要经些苦难才能长大,铭儿要是从此改过、长进,我也对得起他母亲了。”
一通嘘寒问暖过后,罗平吩咐传膳,罗铭以为一定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一张长桌子上杯盘碗碟摆得满满当当,皇帝坐在上首,等太监服侍他用饭。
出乎所料,刘俊领着罗铭来到一张卧榻前,上面放着一张不大的炕桌,已经摆好了十几个精致小碟,乌木银箸、羹匙等物。
罗平坐好后,挥了挥手,刘俊先屏退了一屋子的宫女、太监,然后倒退着出了屋子。
罗平吁了口气,自在笑道:“坐吧,这里没有外人,你还像小时候那样,叫我一声‘阿爹’可好?”
罗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多少年没有叫过“父亲、爸爸”之类的词了,不是没羡慕过别人有父亲陪着长大,可他没那个条件自怨自艾,努力活着都成问题,有没有父亲倒成了次要又次要的事情。
罗铭努力半天,还是开不了口,讷讷地喊了一声“父……皇……”
罗平难掩失落,从什么时候这个孩子就不和自己亲近了,不管怎么对他好,好像都走不进他心里似的。强笑道:“不急。来,快坐!”
罗铭在罗平对面坐下,罗平用羹匙勺了一匙送到罗铭碗里,“蜜蜡炖熊掌,你最喜欢吃的。”
罗铭端起碗来,一口吞了。口中甜而鲜,细腻的口感久久不散。他也勺了一匙递与罗平,“味道很好,父皇也尝尝。”
罗平喜得眉目舒展,连声道:“好,好。”
这一餐饭,几乎都是罗铭在吃。罗平一个劲儿的给罗铭搛菜,看他吃得香甜,脸上的笑纹儿一直就没散开。
饭毕,刘俊送上茶来。
“你再忍耐几日,等正月十五过后,朕就下旨召你回宫,再等些日子,让马士詹上表,就可复你太子之位。”
罗铭摇头道:“儿臣不想回宫。”
罗平惊道:“你,你还怪朕?那个女人还被朕锁在冷宫里,你要喜欢现在就领去。不要因为这个坏了我们父子的情分。”
罗铭纳了半天闷,心道:“哪里来了个女人?”半晌才想起流烟跟他提过,太子是因为调戏皇帝的三品婕妤才被废的。
罗铭好笑,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这个女人他是一定要会一会的。
“儿臣绝没有要怪父皇的意思。过去总是我行为不端,才落人诟病,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儿臣在宫外住了这些日子,深感德行不足,难以服众。若此时复我太子位,恐怕朝中众臣不会答应。”
罗铭的话说完,罗平就先赞了一声,“皇儿果然长进了,想得周到。”他平日上朝几乎就是个吉祥物,每日按例在朝堂上晃一晃,一点发言权都没有。连决定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也要看丞相刘裴的脸色。复罗铭太子位这样的大事,罗平根本做不了主。心里不过是存着一线希望,指望马士詹能说动言官,上疏为罗铭保本,也许事情还有点转机。
罗铭笑道:“儿臣能再见到父皇,已经心满意足。只求父皇封我九品金吾卫,能时时为父皇执戟护驾,余愿足矣。”
九品金吾卫,不过是个给皇帝执戟的仪仗队,和金殿上掌扇的宫女一样,虽然显眼,但却是个名副其实的摆设。东离国的金吾卫虽然和羽林、禁卫共称为御林军,是皇帝的侍卫亲军,但地位上却远不如羽林和禁卫两军。
罗平一听就炸了,“你是东离的皇子,怎么能当个执戟的护卫。虽然复不了你的太子位,但封个王爷朕还是做得主的。”
“刘俊,传旨,封二皇子为忠孝礼亲王,食双俸。把端华宫收拾出来,让铭儿搬去住着。”
这位父皇还真是个急性子。
还未等罗铭开口相劝,刘俊先笑道:“万岁忘了,端华宫自太/祖时就是太子东宫,二皇子既然说了现在不愿回宫,自然也不肯去那里住。再有,一旦封了亲王,就要在宫外分府另住,这也是祖上的规矩。”刘俊垂眸笑了笑,“万岁还是听听二皇子的意思,再做打算不迟。”
罗铭看了刘俊一眼,见他长相普通,一脸忠厚老实的样子,刚刚那番话说得不急不缓,却极为周全、细致,和他那副老实像一点也不搭界的精明。
罗平丧气道:“好,就依铭儿的意思。九品金吾卫太失皇家体统,连那些二品大员家的孩子进宫,还要给个侍卫副统领,朕的皇儿怎么也不能差了。朕就封你为六品虎贲校尉,即日入羽林卫当值。”
罗平一脸“委屈了我家孩子”的肉疼样儿。
罗铭心里一暖,连忙笑着答应,“谢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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