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秦有庆说的“重要东西”到底是什么,但应该多少是和老泥鳅有关,想到这个便赶紧出门。
打车到了虹桥,根据牛皮糖的短信内容,七拐八绕地找了很久,才在一栋商务楼背后一条很不起眼的小弄堂里找到了这家料理店,暗想这家伙也太奇怪了,商量个正经事情不找个好点的地方,怎么偏往这种老房子的角落里钻。
餐厅的门面很小,没有什么广告招牌或旗幡之类的,只在门口的墙上钉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香川居酒屋”,估计店主人也许祖籍就在日本香川一带,或者就是姓香川之类的吧,反正日本人的姓多达数十万,姓什么都不足为奇。
进入大门,里面便是传统居酒屋幽暗的光线,有一个穿着粉色和服的女生一边用日语打着招呼一边把我引进了门,店里客人不少,由于面积不大,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牛皮糖他们,我便问有没有一位叫牛弼唐的先生预定的包厢,服务生非常恭敬地鞠躬后,也并不说话,弓着腰一路小碎步地在前带路,我便跟在后面往通道里走。
原来外面的部分只是一个普通用餐的大堂,进入里面后有一条木楼梯,顺着楼梯往上走,看到装修与外面的平民简洁风格截然不同,沿着楼梯的墙画都是非常漂亮的工笔淡彩,内容所画的应该是属于日本平安时代的样子,亭台楼阁惟妙惟肖,而人物的穿着打扮也非常奢华,这让我想起《源氏物语》中的场景来。
二楼的走廊两边各只有一间包厢,我看其中一间的门外已经月兑有好几双鞋子,料想他们应该就在这间了。服务生走到门前,又用日语说了句什么,便跪坐下,将移门推开,鞠躬示意我在门沿上坐下,看这意思是想要帮我月兑鞋。我赶紧摆手说自己来,急忙踩下鞋子进了屋,她便微笑着又将门合上了。
牛皮糖他们已经盘坐在榻榻米上,看到我便问阿庆是不是也电话我了,这时才发现最急着催我们来的秦有庆此时却还没到,其余人都已到齐。
既然人未到齐,牛皮糖便说先不急着上菜,反正都已经跟老板事先打过招呼了。先喝口水吧。
此时大洪问牛皮糖:“你小子昨天还咋咋呼呼说发财了,怎么今天吃饭就让我们到这种小破店来,司机绕了几圈都没找到。我估计阿庆这家伙脑子僵,八成现在是迷路了。”
“小破店!?有没有文化啊!”牛皮糖鄙夷地瞄了一眼大洪,慢悠悠地说道:“我在旅行社接待日本旅游团的时候,好几次对方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指名道姓地说到了上海,带他们到这里来吃饭,诺,就你现在坐的这个位子,大阪旅游局的副局长就坐过。”
大洪噗嗤一声:“得了吧,就这么个小破店,还局长呢,要不是你说,我从门前走过遍都不会注意这里还开了个饭店。”
牛皮糖摇着头笑道:“粗人就是粗人啊,这叫低调懂不懂?我告诉你,这家店的老板安倍友和先生,祖上一千年前就是大膳大夫,知道什么叫大膳大夫嘛?就是专门伺候日本天皇吃饭的御厨!说了你们还别不信,据说日本最著名的香川寿司就是老板的曾曾曾祖父发明的。”
气门芯听到这里有了兴趣,便问:“真的假的,要是真的,我们杂志的美食版块下回专门给它做个报道。”
“您可别瞎操心了~”牛皮糖转头说道:“都说这家老板低调了,人家不差钱也不差名气,店都开在了这种小地方,本来就是图个安安静静地做料理,若想要出名,早就在日本有大批的财团要投资他开酒店,人家就是嫌烦,才躲到了这异国他乡,就只有小范围的人才知道而已,我也是听一个日本的古玩收藏家介绍才知道这店的背景。
楼下那大堂里的生意,都是请来的厨师随便做做的,味道也已经很不错了。只有这楼上的两间才是安倍先生亲自下厨,要不是我跟着那些大人物经常来这里,这个包厢一般不会给外人预约的,到底是真是假,一会你们吃了就知道了。”
被他这夸张的一吹嘘,我又环视了一下这包厢的格局。整体是个正方形,统一的日式榻榻米,连墙壁和移门都是最正规的日式风格,墙面上挂着一幅墨竹图,而几个墙角的天青釉落地瓷瓶中也均插着几根青竹枝,再看桌上的餐具:原色棕竹筷子、竹筒型的乌青色釉面陶土茶杯,手绘竹叶的骨瓷碗碟,笔触精炼,颇具大家风范。
我知道在日本的传统茶道风俗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整个茶室的布置点缀都要应景,比如冬天就要挂冬季时令的梅花图,所配套的餐具、插花盆栽等也都要保持一致梅花风格;而到了春季又要更换为樱花之类,甚至更考究点的,会按照24个节气或者当日的茶会主题来布置。现在正是夏令时节,主人将此布置为竹的主题,料想也是秉承了这种文化习俗,内心暗暗赞叹。
日本人在文化传承和发展方面,的确可谓巨细靡遗,值得学习。而我有时为图个痛快觉得这种程序太过繁琐和死板,宣扬文化应该更随性,但事后反思还是觉得这只是自己一种粗心懒惰的借口罢了。
此时楼梯又传来了脚步声,秦有庆终于满头大汗地跨了进来,没等服务生关门,他便先自己咔嚓一下把移门给合上了。服务生便在门外低声问了句什么,牛皮糖便回道:“可以上菜了!”
于是服务生便“嗨”了一声,轻声走开了。
秦有庆没等我们问话,便先一口气将他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便说:“这地方可找死我了,越急还越找不到。”说完便打开自己的手提包,里面取出了一台ib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了桌子上开始接电源鼠标。
tj一见他这副狼狈样,便说:“阿庆,我说你也不用那么用功吧,昨天酒吧里用手机发发邮件也就算了,今天还准备在这里开始办公了?”
阿庆低头没回答,直到开机完成,他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你们知道我刚从哪来吗?”
大家面面相觑,大洪说:“还能从哪来,看你这样子就是刚下班赶过来的呗。”
阿庆摆摆手说:“凌晨回家睡到了中午,下午压根就没进公司,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所以下午请假便去核实了。”
我们让他不要再卖关子了,到底要给我们看什么东西。
于是他让我们几个坐在一排,将电脑屏幕转向我们,鼠标点了一下视频播放器,便说:“就是这个,你们看。”
电脑中的视频非常模糊,拍摄的角度是从上而下的,好像是个监控摄像头拍出来的画质,没有声音。画面中先是一段昏暗的室内场景,看得出有很多人在走来走去,还有一些人在吧台上喝酒或站着扭动着跳舞,我暗想这不就是昨天我们去的那家酒吧嘛?
这段播放结束后,秦有庆又放了另一个视频,场景变成了一个介于男女厕所之间的公用洗手池区域,人并不多,此时我看到了我从厕所出来,正在镜子前洗手,然后转身好像在跟镜头拍摄区域之外的某个人说话,而旁边其他几个洗手的人则用非常奇怪地眼神看着我,并绕开跑掉了。
两个视频加起来短短5分钟左右,播放结束后,秦有庆才抬起头说道:“我醒来后,想到臧大官人昨天说老泥鳅曾到酒吧里来过,但老泥鳅明明在那时已经死了。所以我想,难道大官人是喝多了之后错觉。所以我下午直接去了复兴公园,找到了那酒吧的保安经理,问他调出了昨晚点多的监控录像,就是你们看到的这两段。”
由于我之前已经跟老爸通过了电话,所以其实早已明白我遇见的老泥鳅只是他的中阴身,但是这种事情解释起来很复杂,所以便也没有搭话。
大洪对着屏幕茫然地说:“这第一段视频有什么呀,完全看不清啊。”
其他人也都点头表示同意。
“不,你们没有仔细看。我再放一遍。”
这次,阿庆一边用慢速播放,一边开始解释,他指着第一段视频中的黑乎乎的一条人流通道中的一个人说:“你们看,这就是大官人,他正在人流中向厕所走去,你们看,他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眼……你们看,他在说话……他边上并没有老泥鳅。”
“这么黑乎乎的,全挤满了人,就看到个头顶,老泥鳅个子不高,或许被挡住了没拍到啊。”牛皮糖虽然在勉强解释,但听他语气已经有点紧张。
“那你们再看这段……别看大官人说话的方向,看这里。”秦有庆用手指点了一下我身后的洗手池。
“我操!我操!只有他一个人!他见鬼了!”随着tj一声惊叫,大家几乎都站了起来。
视频中,虽然摄影头没有能拍到我说话方向的画面之外,但是却能拍到我身后洗手台前的镜子,镜子中,除了几个在旁边洗手的人之外,就是我背转身在说话,以及我的对面是空荡荡的一面墙。
也就是说,我正在对着一堵空墙自言自语,难怪旁边的人会用那种异样的神情看我并逃开。
餐厅中一片沉寂,再没人说话,大家都坐在地板上,眼睛还愣愣地看着电脑中循环的画面。
我并没发话,因为此时我并不知道如何来向他们解释我的家族血统,或是中阴身之类的事情,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单单觉得我是遇见鬼了,这样最省事。
此时门外传来了一位男子奇怪的语调:“请问,我可以进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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