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毫无形象的坐在京城南门外不知道哪家的屋顶上喘着粗气。作为一个大家闺秀,上房揭瓦这种事情实在是严重缺乏教养,但是在生死攸关的情况下,杀人放火都有可能,更遑论上房揭瓦了。刚才的惊险一幕,让锦棠的小心肝不停的颤啊颤,直到一炷香的时间后方才恢复过来,她抬起头,看着站在屋顶另一端白衣胜雪的男子,眼中闪现出疑惑。“你……”就在她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被白衣男子制止了。他望着空中的圆月问“你同情那女人吗?”
“我……”锦棠没回答什么,心中却做着激烈的斗争:那日他们上演了锦棠被调戏的戏码后,偃月公主如敬和帝所料的上门探望,却第一时间发现了锦棠被周燕容虐待,被父亲嫌弃,被兄弟姐妹孤立的现状。偃月公主以京城无亲无故希望有人为伴为由将锦棠接出了定远侯府,在和偃月公主相处的几个月来,锦棠越发觉得偃月公主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不学无术,贪恋权势,相反,她是个相当博学,端庄的女子。她会抽出时间来跟锦棠谈论天文地理,海国图志,还会教导锦棠学些极简易的刺绣来弥补她女工上的不足。也会跟她分享一些人生感悟。在锦棠看来,她绝对是可亲的长辈,而且从公主的日常行动上看,她断然不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相反,某些时刻她相当单纯!但是只要见到英俊的男子,她似乎就入魔般的变了一个人,何等下流龌龊的行为都干得出来,今晚,锦棠和徐阶约好交换情报的时候,不幸被偃月公主发现,她做出了让锦棠始料不及的行为——亲自举着剑朝自己砍来!其实,当时的情况是她和徐阶才刚刚见面,只是装模作样的刚刚行了个礼而已!若不是眼前正在看月亮的徐阶相救,她定然会被暴怒的偃月公主砍成肉酱!
“锦棠无能,恐怕不能完成陛下的重托了。”锦棠回答了徐阶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来搪塞。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徐阶的问题。
“我不是在跟你谈她和她皇兄的那点破事,我是问你,你觉得,偃月公主这种反常的行为的动机是什么?”徐阶转过身,来到锦棠的身边坐下。
“她,个人爱好?”锦棠试探的回答。她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或者,一种病?”
徐阶看看锦棠,忽然笑了。锦棠不禁大为惊讶,徐阶在朝中素有“冷面太傅”之称,据太师府的人说,这位太傅自出生以来,几乎就从未笑过!甚至因为这个原因,他还被柳子风诊断为“面瘫”!想不到,他是会笑的,他的笑容甚至——瞬间倾城。锦棠呆呆的看着笑得诡异的徐阶,不知所措。
“蔺如初你认识吗?”徐阶忽然问。锦棠本能的点了点头。“你觉得,她又如何呢?”徐阶似乎把话题越扯越远。
“她,是神仙?”锦棠小心翼翼的发表着自己的观点。
“你,想不想看的清楚一点?”徐阶又转了一个话题。锦棠纳闷,这算什么问题?她只看着徐阶,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闭上眼睛。”锦棠按照徐阶的吩咐闭上了眼睛。在这个可以带自己“飞”起来的男人面前,她知道,任何的挣扎都是无味的。“放松呼吸。让你的心回答我的问题。要不要看得清楚一点?”徐阶再次重复了他的问题。
“要。”锦棠月兑口而出了这个字。在这句话说完后,一股强大的气流忽然被灌注进了自己的脑袋,一阵头晕目眩后,锦棠昏倒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过来,就在睁开眼睛的莎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气在她的四肢百骸中运行着。她抬起自己的手——居然可以清晰的看清楚自己身体中的血脉骨骼的位置!一个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去世的母亲正用忧郁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骇得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
“无事的,我们修真者,都要经历开天眼这一关。”徐阶提着一个小小的酒瓶重新走到她身边坐下轻轻挥挥手,燕涟漪的形象立刻如炊烟般消失在风中。“这是月华果汁,可以弥补你刚才损失的灵力。”他打开瓶盖,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不必介怀那些灵体,他们大都法力有限,不能对你造成什么伤害,只当他们不存在就好,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就佩戴香料来驱散它们就好。”
“我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锦棠到底年龄尚轻,这几年来的连番事故早已让她不堪重负,这次的巨大变故,让她积压在胸中的恐惧彻底爆发!
徐阶轻轻揽过正在瑟瑟发抖的锦棠“这就是你我的命。”他的语气中透着苍凉。“你该庆幸还有人可以帮助你,指点你打开天眼,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我打开天眼的时候没一个人能跟我解释这是为什么,我每天被无数恐怖的幻象包围着,几近崩溃。不过算了,忍忍,也就过去了。”这话不想是安慰,更像是一种倾诉。
“修仙者?”锦棠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你说我是巫师吗?”锦棠用她所理解的词语解释着徐阶的话。
“不是的,我们跟那些灵根低微仅靠时间来弥补天赋不足的散仙是不同的……”他向锦棠娓娓道来。锦棠趴在她的怀中,静静的听着。泪水不时滑落。关于修仙者的过往,在锦棠听来,却是一个又一个孤独而苍凉的传说。
“我也会,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吗?”锦棠问。
“你还不懂神与魔的分别才会那么想。”徐阶轻轻拍着少女仍在略略颤抖的背。“就拿那些惩奸除恶的侠客来说,他们于那些受尽欺凌的苦主来说,是给他们带来新生的神,而在那些被他们杀死的所谓恶人的至亲骨肉看来,他们确是魔!人说有因才有果,那些受尽欺凌的人,不肯奋起反抗只知一味逃避服从,又怎能说他们是无辜的?而那些欺凌他人者,又焉知他们不是只是为人自私些,希望自己过得更好而用错了方法的可怜人?人世间,万事本就无关对错,只为真心。而我们修真者忠于的只是自己的心。你的心告诉你的第一感觉,才是你最真实的感受,于对错无关。”锦棠似懂非懂的看着徐阶。
“我操之过急了。”徐阶将锦棠放下道。“我们的生命就像你手上的镯子一般。”他换了个方式“从生到死,从死到生,都是起点,也都是归宿。不肯另辟蹊径,就只能在原地划着圈子,而我们修仙者,则是这样的。”他取下锦棠手中的玉镯,轻轻扔到地上,上好的羊脂白玉迅速裂成了碎片。“冲破它,逃离他。”
“可它碎了。”锦棠看着镯子不由自主的答道。
徐阶笑笑,轻轻翻过手掌,碎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粘合在一起,变成了一只玉雕的白兔,又变成了玉雕白菜,在变换了五种不同形态的玉雕后,重新恢复成了玉镯。徐阶将玉镯重新带回锦棠的手上,“碎了,却有了无数的可能。”
“但它终归还是变回了镯子。道友,我们注定逃不开的。”锦棠淡淡的道。“我该回去了,容我好好想象。”说完再不理会徐阶,仍向公主府走去。依她的经验,偃月公主白天醒来后,会忘记晚上太阳落山后的一切记忆,所以,太阳出来后回去,她仍是安全的。
李恪,河源,蔺如初和绿衣看着水幕上锦棠和徐阶的对话,沉默的气氛在私人中蔓延。
“令狐涛果然好眼里!”李恪抚掌赞道“为了参透这生死相交的问题,我们这些修真者哪个不是修炼了几十上百年?这个小丫头在徐阶的略微点拨下居然一语道破?天才啊,绝对天才中的天才!”
“那徐阶到底是什么人?我看他既非我一清派弟子也非你们魔神。”蔺如初考虑的却不是锦棠和徐阶的对话,而是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修真者的来历“我们都知道锦棠是难得的奇才,可修真却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他这样揠苗助长,锦棠的年龄又轻,道基不稳,很容易被他左右。而且那人是敌是友又分不清。”
“何必理会那么多呢?”李恪吩咐河源倒酒给他。端起杯子对蔺如初道“你们一清派不是喜欢顺其自然吗?对这事,我们就来个袖手旁观好了。”
“可是……”还未等蔺如初继续开口,李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有意见?”
望着手中蓄满魔力的李恪的左手,蔺如初吞吞唾沫,很没骨气的闭嘴,端起酒杯恶狠狠的喝了一口,不再出声,李恪看着水幕中若有所思回头看了自己放置“千里窥”法器的方向的徐阶,满不在乎的笑笑。饮尽了杯中酒。
他拍拍怀中的雕花木盒“令狐涛,好戏就要上演了。我们静观其变吧。神魔虽然存异,但到底殊途同归,如何抉择,就看沈锦棠自己了。不过不要忘了这世界的生存法则——胜者为王!我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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