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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主母牟氏出身于大族,娘家已经繁盛了许多代,看这仆人的精神面貌就能略窥一二。华苓前面还没有机会见到牟氏,也没有见过父亲,现在心里很是好奇。
正房前守着的是两名姿色平平的丫鬟大雪小雪,左边的小雪抿唇一笑屈膝施礼,轻声道:“九娘子到啦,丞公和太太都在等着你呢。我看着九娘子已经身体大安,很为九娘子高兴。”
主母的侍女也很会说话,听了让人很高兴。华苓仰头朝她笑笑,女乃声女乃气道:“多谢小雪姐姐引路。”
内堂气氛热热闹闹的,谢丞公和牟太太坐在炕上,一群儿女环绕,孩子们都有座位,姨娘们和几名丫鬟靠墙立着。
两夫妻身边是一双玉雪可爱的孩子,眉间各点着一颗红艳艳的朱砂点儿,但是长得很瘦弱。华苓一看就对上号了,这是牟太太生的一对龙凤胎,分别叫华英和华菁,是她的三哥和七姐,也就比她早了大半年出世。
这对哥姐看她们这些庶子女的眼神都很漫不经心,头碰头凑在一起玩着一个金制的九连环。
牟氏嫁给谢丞公已经二十来年了,但是前面只是生了一个女儿华蓉,已经在三四年前嫁入相公王家。所以才会有大郎华邵和二郎华昌的存在,这两位哥哥都是姨娘所出,分别是十二岁和十一岁,都已经进学了。
大郎打小一直养在牟氏身边。要是一直这么下去,日后继承家产的自然就是大郎无疑,谢丞公对大郎是很看重的,早早就将之迁到前院居住,着重选择他开蒙进学的老师塾院,现在依然会在空闲的时候把大郎叫到书房,考察学问的进展。
只是,牟氏居然当了一回高龄产妇,还生了一双龙凤胎。女人嘛,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就会对旁的孩子不太经心了,所以现在大郎在丞公府中的地位很是尴尬。华苓扫一眼就在圆桌边看到了大郎,十二岁的男孩子已经长得很高,面容英气勃勃,气度淡定自若,有了两分谢丞公的味道。
“九娘给父亲,母亲请安。”华苓迈开小短腿走上去,小脸蛋漾起讨喜的甜笑,歪歪施了个屈膝礼,又转头从大哥华邵到四弟华保,从二姐华苇到八姐,连带着几个姨娘都问候了一遍,才算完事。
她生在年底,过年大一岁,算实了到现在还没到四岁,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能把一个女孩儿家的礼节完整做下来,算是很不容易了。
“不要多礼。小九也这么大了,过来给爹爹看看。前阵子太太说过了,小九高烧不退,爹爹很是担心。幸好现在看来养的还不错。小九的女乃娘是辛嬷嬷吧,服侍得不错。”谢丞公一看华苓就笑了,招手把这个最小的女儿揽在怀里,大手摩挲她梳的整整齐齐的小鬏鬏。
“小九现在已经好全啦,爹爹不要担心,辛嬷嬷很好。”华苓说话有点慢,但是女乃声女乃气的咬字很清楚,很讨人喜欢。她顺势依偎在父亲怀里,安安静静地,小脸蛋漾着甜滋滋的笑容,乖巧伶俐,越发惹人怜爱。
小女儿通常没什么话说,以往人多的时候只懂得站在角落里垂着头,想不到病了一场倒像开窍了一样,变得很讨人爱怜。谢丞公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喜欢,自己的孩子么,自然是聪慧灵巧的好。
这位闻名遐迩的丞公还不到五十岁,面相白净,端正而俊朗,留着三缕整整齐齐的胡须,穿一身深青色襕衫,气度俨然,是位少见的中年美男子。
很养眼的面容嘛,在这年代,能摊上这么个爹爹可真不容易啊。华苓扫一眼周围,几位靠墙站的姨娘目光无不是充满了情意地投注在谢丞公身上,特别是穿了娇艳桃红的红姨娘,那眼睛水汪汪的哟。
“我们家小九真可人意儿,阿娜你说是吧?”谢丞公搂着华苓小小暖暖的身子,侧头朝旁边的牟氏笑道。
“是呢,小九比小七可要乖巧多了。小七这小泼皮儿,每天都闹得我脑仁儿疼,相反倒是三郎要乖些,现下都学通百家姓了。”牟氏听着就笑,双眸往华苓身上转了一圈,眼神颇为温和。她的年龄在四十上下,长得有些富态,一张白白净净的鹅蛋脸,梳了个雍容的高髻,穿着沉稳的暗红色满绣褙子,自有一番当家主母的气度在。
华苓笑得甜甜的,眨巴着一双黑琉璃样的大眼睛,也不去管两个大人说什么。她扭过头,却发现炕上七姐姐华菁偷偷的横了她一眼,是很稚气的警告和厌恶之意,发现她看过来了,还推推三郎,让他把九连环藏得严实些儿,两兄妹背对着炕下玩,算是拒绝和九娘往来了。
咦,七姐姐这么可爱啊。
华苓自然不会把这么幼稚的抗拒放在眼里,这天底下就没有哪个孩子,会因为别人要抢走自己的父爱而高兴的。相比起来,七娘比八娘要可爱多了,至少她不会小鼻子小眼睛地跑过来炫耀新衣服,刷优越感。
华苓于是看了看红姨娘的方向,发现四娘、八娘和才三岁的四郎坐在桌边,看着她的眼神儿里全是羡慕嫉妒恨,特别是八娘,打扮得精精神神的,心里急得很,看她的眼神那简直是小刀子刷刷飞舞。
八娘自然不高兴了,现在九娘占据的可是她曾经占着的好位置!她都想不明白,一直都只知道站在角落里当隐形人的九娘,什么时候这么懂得讨爹爹欢心了?而且九娘穿得这么不好看,为什么爹爹也不嫌弃她呢!
不过虽然心里很急,**都差点坐不住椅子了,八娘也不敢在爹爹没有招呼的情况下跑上去抢宠爱。九娘来得晚,在她来之前八娘就上去见过礼,然后被谢丞公打发回去坐着了。
华苓这才发现,谢丞公对红姨娘和那三个孩子也不过尔尔,最爱说红姨娘在丞公面前很受宠的,大概就是红姨娘自己吧?真会扯虎皮拉大旗,唬得整个榴园的人都不敢对她不敬。也就是辛嬷嬷那样性子软弱,又没有机会在丞公和太太跟前说话的人才害怕她。
如果能搬出榴园就好了,华苓皱着眉想,女乃娘辛嬷嬷性子软,她又还小,一直在榴园住的话,总月兑不了被红姨娘连带着她那些捧高踩低的仆妇欺负的日子,每天都要听几次风言风语,她真是受够了。
只是,如果要搬出榴园,就要得到当家主母牟氏的同意,父亲丞公是不管后院事的。
而当面见过了这位当家主母之后,华苓才明白到辛嬷嬷为什么不让她来向太太说要求,因为牟氏除了她自己生的双胞胎和丞公之外,对这满屋子的庶子女就没有给过一个正眼。
没有厌恶,没有喜爱,牟氏只是对他们这些庶子女不闻不问而已。
华苓轻轻叹气,不闻不问才是最可怕的态度,牟氏根本不在乎庶子女们过得好不好,她即使大胆提出要求,九成九的可能会被牟氏直接忽视掉。
只能以后再说了。
华苓仰头看看抱着她的谢丞公,幸好这个爹对她还是有几分关爱的,算得上半个靠山。虽然不能帮助她改善现在的生活,但如果她受了天大的委屈要申冤,这个爹应该不会不加理睬吧?
在家外有一整个朝堂的事务要处理,每日天不亮就出门上朝,入夜还未必能归家,谢丞公很忙很忙。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关注度必然是有限的,但是他也是个记性很好、很有耐性的人,家中一大群仆婢,只要过了他的眼,基本上都能记住。
这是个很能让人如沐春风的优点,华苓听着这位爹爹谈笑间,就和牟氏将家中比较重要的事务都过了一遍,在场八个女儿、四个儿子都被他在不同时候提到过,每个人被提到都会很高兴,不由深深佩服。
果然不愧是能挑一国大梁的四公之一,博闻强记、见识广博、气度宽和。华苓对爹爹的好感处于.迅速上升的状态,有这样的爹爹,日子坏不到哪里去的。
“是了,三郎很是聪慧,我看,到九月就送他去开蒙吧。”谢丞公就手想起了这么件事,和牟氏商量:“王氏族学就设在城中平安坊,久负盛名,离我们府不远,大郎二郎也是在那里开蒙的。三郎就送到那里开蒙吧,阿娜觉得如何?”
牟氏有些心疼,看看三郎专心致志玩着九连环的样子,犹豫道:“三郎身子弱,现下还时不时闹个头疼脑热的,这忽忽儿就要送到家外去上学……”
言下之意,就是不太愿意叫自己的心头肉离开家的意思了。
谢丞公眉峰微皱,华苓感觉到按在她身上的手劲大了起来,皱皱眉默默忍住了。原来爹爹也不是不会发脾气的。
“那阿娜欲要如何?”谢丞公语气已经有些不好了。三郎是两夫妻盼了二十年才盼来的嫡子,但从出娘胎起就不怎么强壮,小胳膊腿儿都瘦瘦小小的,虽然面相清秀可爱,但也掩盖不了这孩子有些木讷,不爱说话的事实。
谢丞公对嫡子寄望很高,但是这样一个身体瘦弱、性情内向的孩子,未必能够承担起一家一族嫡子宗子所须担起的责任。
江陵谢氏历经几朝变迁,香火未灭,已经绵延好几百年。一大家族能够安安稳稳传承这么久,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谢氏从立族江陵始,就极为看重嫡宗嫡支的子弟教养,取贤不取长,每代族长,都选拔的是最为出色的子弟。
民间传唱“江陵谢,金陵王”,几乎是能和丹朝皇族钱氏并列的世家大族,若要细论起来,钱氏虽然已经传承至第五朝,比起王谢来说,也还多了那么两分粗糙火气。
牟氏对这些都很清楚,只是她毕竟是三郎的母亲,将他从烧红小虾米一样的小可怜拉拔到这么大,她最清楚自己的孩子身子骨弱,实在不敢就这么把他放出家外去受风吹雨打。
王氏族学课业繁重也就算了,慕名到那里进学的各家子弟甚多,环境复杂,三郎才堪堪四周岁,又是这么个木讷寡言的性子,受了欺负还不一定知晓开口告诉大人,就这样的情况,牟氏只要稍一设想,心尖尖上就揪得发疼。
牟氏几乎绞碎了一张丝帕,但面对着谢丞公所给予的庞大压力,还是勉强笑着说道:“老爷,我想三郎还小着呢,不如从家外细细寻访,聘一位才高八斗的先生回来为三郎开蒙?三郎聪慧,在家中开蒙进度亦绝不慢的。待再过两三年,三郎身子骨必定也养得壮实了,再放他到外面去进学,岂不是好?”
谢丞公无声叹了一叹,只有他抱在怀里的华苓发现了。华苓抬头看去,却见爹爹手上温和地拍抚着她的脊背,温声说道:“既然阿娜心思已定,便照阿娜所言。”
“如此甚好。”牟氏立刻便松了一口气,看着炕上一双娇儿娇女的眼神分外欣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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