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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萝亭建的很别出心裁,是搭了高高的架子,令绿油油、气味清新的绿藤顺架爬成厚厚实实的屋顶,在盛夏里比屋内还要凉爽些。一道藤萝覆顶的回廊从亭子延伸出去,廊下就是从清凉湖引出来的活水,漱漱潺潺,偶尔看得到两三尾金红的鲤鱼游过。
“七姐姐,给。”在回廊的栏杆边,华苓将一块捏扁的甜糕递给七娘,看她虽然表情嫌弃,却接了过去,越发开心,“这个喂鱼,水里有大鱼。”
七娘便将糕点整块扔下了溪渠,扑通一声溅起了小小的水花,然后沉落水底。然后她才看到华苓将糕点捏成了碎粒撒下去,几条小鲤鱼就游了过来吞吃,于是皱起眉,神色有些懊恼,小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太太往常喂鱼食。”她似是解释又似是炫耀地说了一句。
华苓小跑步回去,又偷渡了两块糕点过来。“哪,我们一起喂,待会就会有好多好多鲤鱼来了。”她张开双手,划一个大圆:“好多好多。”
七娘脸色有点嫌弃,有点懊恼,但却像华苓一样蹲在栏杆边,开始捏碎糕点往下面撒。
鲤鱼都是贪吃的。
丞公府中各处的水源是流通的,放养的鲤鱼也不知繁殖了多少,随着两小一把一把的糕点下去,游过来争食的鱼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了,简直跟一群大虫子一样,紧紧地挤在两人正下面的一小块水面,看得七娘又惊奇又有点害怕,两只眼睛瞪得圆圆。
糕点很快就消耗光了,华苓和七娘轮流跑回去偷渡了好几次糕点,没有两个人一起去的原因,是怕一走鱼群就不在了。
鬼鬼祟祟遮遮掩掩的偷渡很能让人产生难言的兴奋和快乐,七娘来回跑了几趟,小脸蛋已经兴奋得通红,一颗朱砂点儿越发红艳艳的。为了赶时间,华苓也跑得浑身是汗,蹲下来的时候都有点大喘气。
其实姐姐们和侍婢们早就发现了两小的动作,只是眼看着两小玩得那般快乐,谁也不忍心出声打破而已。
大郎、二郎、王砗、王磷顺着回廊走过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两小头并头,紧紧蹲着挤在围栏边往下看的样子。四个少年郎都是面容俊美、气质上乘的贵公子,已经十五岁的王砗长得最好,英气勃勃,身材颀长,周围的侍婢们都在面容含羞地偷看他。
不巧华苓正在和七娘说:“你看那条塘鳅,好大哦,它的嘴比碗口还大!”
真是生动活泼市井味儿十足的比喻,四个少年郎一下都笑了,很默契地都把脚步放轻。
七娘纠正华苓的错误:“不是,比胡嬷嬷的嘴还大,比簸箕还大!”胡嬷嬷是丞公府大厨房的一个厨娘,出了名的爱偷吃,大家就都说她的嘴大,也不知怎的传到了七娘耳朵里。
王磷正好见过养在猪栏里的猪,总是紧紧挤在围栏前往外要吃的,遂道:“谢家妹妹忒像小猪。”
王砗一下子笑得不可开交,大郎和二郎脸都黑了,哪有这样说别人家妹妹的?!如果不是顾念着王磷是客人年纪又小,大郎二郎肯定已经将他按倒在地一顿好锤。
华苓和七娘回过头。
王砗强按着王磷的头令他道歉,忍着笑意说:“世妹莫怪,阿磷这小子说错话了。快向世妹道歉!”
王磷犟着头挣扎,堂兄硬在大家伙面前这般对待他,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往日出门,谁不称赞他是个最整整齐齐的、俊俊俏俏的郎君?
但是他才九岁,比起十五岁的王砗来说太弱势,挣扎得白玉带束的发冠都乱了,一个翩翩小少年瞬间气质全无。
七娘很生气!
她知道猪是什么,大家都吃的牲畜,又肥又大。王三居然这么说她和小九!七娘子愤怒得胸膛起伏,眼看着就要冲上去打人。
华苓脸色很古怪,忍笑忍的。她不至于为了这么句话生气,相比起来,王砗真是个可怕的哥哥啊,居然这么折腾自己的弟弟!为免七娘撒泼,华苓拉拉她的袖子,小声说:“七姐姐,王三扭的像廊下的鲤鱼否?”
王砗拎住了王磷的后颈衣服,任王磷怎么扭都挣不开,看起来正像一尾被吊起来的蓝色鲤鱼。
七娘眼前一亮,冲上去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往王磷嘴里一塞。
全世界都静默了。
王磷嘴里塞着白白的糕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死死瞪着七娘,眼眶慢慢红了。
大郎二郎哈哈大笑,七娘这奇招出的好,解气!
华苓笑得眼泛泪花,她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强烈地觉得,这个时代没有相机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看王三这般要面子,只要能把他的黑历史拍下来,以后就是妥妥一辈子的把柄了啊!
王砗慢慢将王磷放到地上,扭过头去。
王磷从喉咙里呜咽了一声,反身跑了。
从此王三和谢七结下了血海深仇。
*
牟氏午睡方起,小寒在门口轻声报告道:“太太,大娘来了。”
“快请进来。”牟氏高兴地笑起来,然后对大寒说:“到东厢去看看三郎起了没,若是起了,记得让麻嬷嬷先喂他喝一口水,再喂他喝补药。仲秋都过了,天儿眼见着就要冷起来,三郎体质弱,仔细看好勿令他吹了风。”
大寒福福身,赶紧转身去了。
谢大娘听到了牟氏的吩咐,眼里闪过几分忧虑。她在牟氏身边坐下来,看她对镜理妆。牟氏梳的是高锥髻,大娘便亲手从牟氏的描金海棠花妆匣里选了几支鑲红宝石的海棠花短簪,笑道:“娘带这个吧,衬得你肤色好呢。”
牟氏爱海棠,妆盒里常用的头面有一半以上都是海棠花样子的。她一看大娘的选择就笑了,示意小雪帮她簪上,拉过大娘的手放在膝上轻轻拍着,爱怜地说:“蓉娘还记得否?你小时最爱将我妆盒里的花簪一支支拿出来,在床上摆着玩,若是有长短颜色不同的,摆得不合心意了,还要哭呢。真正是个小古怪脾气。三郎和七娘也和你这个大姐姐像,看着乖得很,其实哪一个都不好伺候,为着他们两个呀,我日间真是操碎了心。”
伺候的丫鬟们都抿嘴笑了起来。
“娘~~~”大娘软软地靠着牟氏的肩头埋怨她:“我都这般大了,连孩儿都生了,还提这些陈年往事作甚么?没得叫人脸红。”
牟氏含笑端详大娘,她的女儿生得端庄秀丽,从小呵宠着大的,嫁的是这天下最年少有为的少年郎,生的是日后前程最远大的孩子,将会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牟氏心满意足地叹口气:“娘的蓉儿嫁得好,日子过得好,娘心里就顺着呢。娘这后半辈子,只要将那两个调皮鬼儿好好养大,看着三郎娶了好媳妇儿,七娘嫁了好郎君,早早生了聪慧乖巧的孩儿,娘这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大娘垂眸想了想,轻声问:“娘,三郎已经足五岁了,怎地不将他送去开蒙?大郎和二郎都在王氏族学开蒙的,我看着学得很好。族学现在也是磐郎管着呢,三郎送去那儿不会有事的。”
牟氏叹气道:“你是不知道三郎的身子弱呢,他是用一口不妥当的饭食都要闹肚子的,日常穿少半件衣衫都要受凉,我哪放心将他放到学里?而且学里孩子多先生少,又不允许仆婢随身跟着,三郎现下连衣衫都还穿不好,一团孩儿气。你爹前些时候也说要送三郎去学里,吓得我一夜睡不好觉,幸好说住了他。我想着呢,家里什么都有,就令他在家中开蒙,请了好先生教,不也一样?三郎是个聪慧孩子,在哪里学得都不差的。也请了良医慢慢与三郎调理着,待过两三年,三郎的身子骨壮健了,便再令他家外去进学。三郎是好孩子,到时再去,与同窗们相处得必也不差的。”
大娘无声叹了口气,半晌不知能再说什么。
牟氏站起身来,要去厨房看给三郎和七娘准备的晚食,大娘便用了个话头儿退出来,慢慢回到了前院,她和夫郎王磐暂住的风院,伴着自己的孩儿王修玩耍了半个下午。
夜里,王磐看着妻子郁色难去的表情,笑道:“蓉娘这是怎了,在爹娘家都这般愁眉不展?”
谢大娘问他:“筑之,我大弟弟在学中表现如何?”
“大郎华邵?学里秦教授评他‘心正,敏慧,好学’,说实在的,我亦十分欣赏他。”王磐正了脸色,仔细看妻子一眼,直说了:“你怕大郎太强,阻了三郎的前程?”
大娘脸色微微一沉:“你如何这般看我?大郎也是我亲手抱过、喂过饭的弟弟,我出门前,他与我最亲不过。”
王磐微微一笑,安抚妻子:“蓉娘多心了,我何曾这样看你。”他不再说谢家郎君,转而提起了家族历史:“你嫁入王家未久,许是不知我金陵王氏曾分族两次,次次元气大伤。两次分族,源于在任的族长实力薄弱,无法服众,以致族内矛盾滋生,无法一致对外。分家分族便是衰落的起始。”他意味深长地说。
大娘想要说什么,王磐止住她,含笑道:“你已嫁与我,是我王氏族人。好好教养修儿,早日再为他添个弟弟吧。”
王磐的眼神太亮,亮的几乎刺痛大娘的眼。她终究是柔顺地说:“嗯,妾身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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