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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族学代代都延请名师来教导学子,学中也建有藏书楼,拥有上万藏书,能提供给学生的知识量在整个大丹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高。这是金陵城最好的私学,或许也是整个大丹最好的私学,名气比隶属皇家、多收皇家子弟的太学还要大些。
大郎在王氏族学中学了近十年,族学中教授能教的他都学的差不多了,族学中的教授对他的聪慧和稳重都颇为爱重,所以在年后给了大郎新的进学建议——到大丹各地去游学。
谢丞公年轻的时候也是曾离家游学过的,应该说,这满大丹的读书人,只要是心性还有些奋发向上的,游学就是必做的一件事,不论家贫家富,顶多富家子弟能多带一两仆役,能坐比较不颠簸的马车,贫家子弟只能背着书箱靠两条腿,受风吹日晒雨淋罢了。
不过,只要是游学的读书人,各地开设的学堂学宫很少有不接待的,这是大丹的风气。条件再不好的学堂都会尽力为到来的读书人提供一餐半餐饮食,条件好的,更是从衣食到住宿都有馈赠,恭敬的很。
因为大丹人都认为,游学的读书人,很可能意味着最顶尖的那一小撮文化。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离开家游历各地,看遍名山大川,访遍各地隐居的大儒名师,见识、体悟和知识在旅行里一点点累积,融会贯通,若是那足够天资卓越的,说不定游历几年之后,就能著成一本足以传世的著作来,令洛阳纸贵,万人争抢。
更多的时候,连完整的一本书都不必,有的人只凭一首诗、一篇文章就能名满天下,比如写了《山居众人陈情书》的王磐,这大丹民间的读书人就没有不知道他的,而且即使只看过王磐的这一篇锦绣文章,很多读书人却可以毫不犹豫地把王磐引为知己,看作榜样。
这是一份真正的读书人身上才会有的质朴,对比自己更出色的同领域前辈的欣羡和敬慕,只要志同道合,即使一辈子身隔两地,也觉得能够千里神交。
文豪大儒,绝对是整个大丹民间地位、声誉最高的那一小撮人。
王磐年轻时当然也曾离家游学过。
所以这年头的读书人,要是没有段把游学经历,出门了都不怎么好意思正眼看人。
在知道了这些事之后,华苓只觉得要当个读书人实在不容易。没有便利的交通系统、医药技术落后、信息传递缓慢,从a城到b城等闲就要一二十天,寄个信等闲就要半年,要是不小心经过了哪个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忽然中了瘴气毒气,或者是遇到了绿林贼盗,那真是连个苦字都来不及说。
但即使这样,离家游历的学子依然前赴后继地去吃苦,这样的心性也是要了不得的呀。
华苓一问大郎的游学出行日,大郎就笑了:“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问题。定下了,与爹爹商量过,在清明祭祖之后就打点行装出行。”
今年的清明节在三月初八,离现在也就二十天了。
华苓抿嘴问:“这一去就要两三年了吧?大哥是打算独自出行还是和谁一起?”
大郎为人温和而不懦弱,谦虚守礼,在学里人缘不错,再加上家世,如果他愿意的话,应该有不少学子愿意与他一同游学。游学路上寻着志同道合的朋友作伴,一同谈天论地、切磋砥砺文思,总会有进步,很多学子都是这样做的。
不过大郎摇摇头:“我会带两名武艺不错的仆役,独自出行。若是在路上遇着志趣相近的朋友,到时再同行也不迟。”
他看看华苓又郁闷又向往的神色,笑道:“别闷闷不乐了,小九你毕竟是女儿家,便是我们家再放得开也不能教你满天下去走动的。这两年从金陵往四处的硬泥大道已经修了数百里,马车在上面行的快,出游、寄信的速度也快了,大哥每到一处,就去驿站里给你写信,将各地风土人情一一描述与你听可好?”
“好……聊胜于无。”华苓撇撇嘴,别人说的和自己亲眼看的也差得太远了。
大郎见她没什么兴致了,赶紧换个话题:“如今春光正好,许多人家都已经浩浩荡荡往南郊去踏青了。我早叫陈执事制了许多好看的大风筝,又备了新蹴鞠,到时候小九就可以和姐妹们在南郊采花、荡秋千、放风筝,听到这也不高兴?”
“不,我当然高兴!踏青,出门,可高兴了!大哥真好啊,真是心思缜密,体贴妹妹的好大哥,小九可爱戴你了。你有没有让陈执事帮我在风筝上面画画和题诗?”华苓立刻乐了,最近秦教授离职的事儿一冲,她还没顾得上想这个。
踏青,也叫踏春、游春,是一项历史极其悠久、中原人都十分喜欢的初春活动。整个萧瑟的冬天都憋在房子里,一等春回大地,草长莺飞,谁还耐烦窝在小房子里?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就没有不喜欢在初春换上轻薄衣装到郊外去踩踩女敕草、撷撷野花的。
“放心吧,你喜欢的字和画都有。就这个时候最油嘴滑舌。”大郎哈哈笑,轻轻一点妹妹粉女敕的额头:“让金瓯金瓶给你裁些鲜亮好看的衣裳,去踏青就不要穿去年的旧衣了。全家姐妹就你一个最古怪,不爱新衣偏爱旧衣,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我们家多苛责你。”
“旧的穿着舒服,都是好料子做的,凭什么就不好了。我穿衣又不是给谁看的。”华苓嘀咕,忽然想起她好多次出门玩都是穿的旧衣,大郎也没有专门叮嘱过什么。
为什么现在专门叮嘱她要打扮得好看些?
她睁大眼睛,灵光一闪:“卫五回来了?”
大郎惊讶地挑眉:“小九真是敏锐。”既然华苓猜到了,他也就顺便把最近收到的消息说出来:“去冬陇右道的昆陵都护府部族叛乱,卫五在这场战役里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劳,现任折冲校尉,从七品。他快马加鞭从陇右回归中原,过了岐州之后换水道顺流而下,到金陵应当就在这几日之间。”
大郎边说边看华苓,眼露促狭笑意:“三年不见,小九还敢咬人否?”
卫五连续三年在边关驻守,未曾回过金陵。今岁赶着开春就到了,必定是在边关过了正月初一就上路,不然即使快马加鞭,日夜操船,也不可能在这个时节赶回来。
这个时候赶回金陵,自然是回来履行约定,准备与谢九定亲的。
“哼。”华苓撇过头去,想想又扭回头来问:“大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爹爹说的。”大郎眼睛眨都不眨地回答。
华苓气结:“大哥你都知道多久了,居然到现在才告诉我。”这年头消息传递只能靠人力携带信件,卫五还未到金陵,大郎已经知道了消息,也就是说这消息是在卫五动身之前不知多久就发出来了。
大郎眼神很无辜地耸耸肩,学的华苓的小动作:“还不是怕你听早了不高兴。——若是赶巧,过几日我们家去游春,说不定就能见着卫五咯。”
“嗯。”华苓轻轻应声,没再说话。那个野蛮人现在一定变得越发野蛮了吧?
两兄妹说说笑笑,很快就一更天了,在金瓯的催促下,华苓不得不起身回竹园,到这时候,谢丞公都还未归家。
初春正是各地春耕播种的忙时,需要关注各地农事的谢丞公正是最忙的时候,已经连续许多日二三更方才归家,孩子们同样日日上学,能相见的时间就少得很了。
大郎亲自将华苓送回竹园,转过风园就看到了牟氏、七娘和三郎。
大郎和华苓便上去问安。这两三年牟氏真的老得快了,鬓边白发掺着黑的,也不太爱戴鲜亮的宝石头面了,越发显得老气。
牟氏看着儿子的眼神透着满满的忧虑和怜爱,但三郎看见了大郎和华苓,就撇过头去,挣扎着躲开了母亲亲昵抚模着他脖子的手,硬着脖子站在一旁。
牟氏虽然还端着庄重雍容的样子,眼神里却透着浓浓的忧虑,问大郎道:“我听说,三郎在学里与朱家长孙朱兆新不对付?”
大郎便将当时的事大略说了一遍,不偏不倚,完了也不说会多加照顾三郎之类的话,只是沉静地站着。他很清楚,牟氏这些年防他和二郎跟防贼似的,或许,防爹爹也跟防贼似的吧。
三郎十天半个月总要大病小病躺上好几天,身体比七娘更差,原本开年后就该开始去王氏族学的,和四郎同期。偏偏又感染了一场风寒,又将牟氏吓坏了,将三郎拘在屋里不敢叫吹半点风,每天照三顿的吃最好的药,也还是花了十来二十天才完全好转。
若是牟氏认定他要做什么害三郎的事,会做出什么来,还真说不好。
听完大郎的话,牟氏点点头,露出一个尽量热情的笑容,和声道:“今日是多亏了大郎了。”她用锦巾拭了拭眼角:“母亲还记得你生下来身子骨就壮实,一岁半就识了几百个字,小时候也不知多省心,不哭不闹的……如今也这般大了,老爷说的对,大郎是个聪慧孝顺的好孩子,总记着照顾弟弟妹妹的,母亲心甚安慰。”
大郎垂下视线,淡淡说道:“太太过誉了,邵只是尽本分而已。”
牟氏看着夜色里长身玉立,神情沉稳的庶长子,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这个孩子,初初生下来就由她抱到致远堂,养了足足六年。小时候也是曾缠着她的衣角喊娘的,教什么都是一听就会,有了点好吃的都会拿给她试试。如今却只剩下了这样沉静的表情。
她再次拭了拭眼角,柔声道:“母亲知道,大郎是个好孩子,你三弟讷言少语,身子骨又差,需劳你这个当大哥的在学里多多看顾与他了。”
“是,大郎知晓。”大郎点点头。
三郎忽然狠狠推了大郎一把,然后一声不语,扭身跑了。
三郎的侍婢们的反应最快,匆匆追着三郎去了,庭院里偏僻的地方都没有悬挂灯盏,若是一个跌倒如何了得。
大郎后退一步站稳。牟氏连话也不及多说一句地往三郎的方向跑,焦急地一叠声催促着“多打几个灯笼!”“仔细看着三郎勿要跌倒!”
七娘往那边跟了两步,回头看看华苓,也没说什么,跟着母亲和双胞胎哥哥去了。
华苓仰头去看大郎,少年一双眼睛在灯火里幽然而沉静,看不清是怎样的心绪。
她便问:“哥,我们走吧?”
“嗯。”大郎模模华苓的丫髻,牵起她的手,两兄妹走进丞公府的深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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