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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叟,我儿能转危为安,此次当真多亏了你了,稍后必有重重酬谢。”很熟悉的声音,是谁在说话?
“哈哈,丞公客气。答谢如何的却不必太过在意,好吃好喝的给我预备着就不错了。我一生未成婚,卫五算是我老来收的关门弟子,他是要给我养老送终的。谢九既然是我徒儿的新妇,也等于是我的半个女儿嘛。为人父亲的,照顾女儿是必要的嘛。”又是一把中气十足、沙哑苍老却透着明晃晃得意的嗓音。
静默了一阵,前面说话的人话里带上了几分笑意:“如此,也是苓娘的福气。”
此后就是你来我往的交谈,谈话声音却弱了下去,听不见了。
好一会儿,听得见了,又转了话题:“早听说药叟喜爱云游四海,有医术、武艺双绝在身,定然是遇山克山,遇水克水,无所不利。”
那说话的老者立时兴奋了起来,想必如果能看见他的话,一定是一副比划得口沫横飞的画面:“那是当然的,那些个,漠北的千里荒原,云南的峻奇山水,岭南的秀美陵丘,末卢国高原的晴空万里、雪峰连绵,哪一样不是十分值得看的风景?你们这些守着一份家业一辈子都挪不动窝的人,在我看来,真真是可怜得很。人又不是挪动即死的树,生生被拘在一小方天地之中,怎能呼吸顺畅?”
“药叟说得是。”一声叹息:“只是人生在世,这不如意之事十中总有八.九,我既身为家族之长,如何能抛下这一肩的重责随心所欲。如今只盼族中子弟早早成长起来,好将这些个俗务交托出去,到时许也能有几日休闲。”
“嘿,说实在话,我一看到你这种满肚子弯弯肠子的人就觉得脑仁儿疼。不过既然成了半个亲家,我就多说两句。”
这话实在太直白了,好像,好久没有听过这么白、这么不客气的话了。
“你们这样的人最易心有积郁,日间事务却格外繁多,不免轻忽锻炼之道,全仗着年轻时打下的老本撑着。老本也是有限的,这般天长日久的虚耗着,人的根基就日日弱了。根基将弱则大厦将倾,别看你看着如此强健,要是倒下去也未必能再从病床上爬起来。张弛有道才是养生妙诀,我看,你若想活到子孙满堂的时候,还是多养几个好孩子分担分担的好。”
“受教了。药叟,我谢熙和敬你一杯。”
“哈哈哈,我也就是一说,你们这等人主见最是强的,我也不盼能说得通你去。徒儿,倒酒!”
“是,师父。”又是一个新的声音,并不是很熟悉,但印象很深刻,也很……亲切。那声音静默了许久,在另两人谈谈笑笑又说了许多话之后,问道:“师父,阿九何时能醒来?”
“你这小子打小就木笃笃的,师父倒没看出来你这般长情啊,哈哈哈……”到底竟没说什么时候能醒,就好像暂时耳聋失忆了一般。
真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儿,说话可真讨人厌。
意识陷在黑暗里,那些对话就像透进铁箱子里的一道光,让华苓本能地挣扎了起来,他们在讨论着跟她有关的事,她也在场的,怎么不容她说话呢。
使了许多力气,终于睁开了眼睛,华苓虚弱地动动眼珠子,看见床头坐着辛嬷嬷,倚着床柱子似睡非睡的。使劲喘口气,华苓努力说:“嬷嬷,要喝水。”
“九娘子醒了!”辛嬷嬷欢喜极了,大嗓门立刻把厅堂那边的人都引了过来。
一群人鱼贯进入她的房间,一马当先是一个着了一身新道袍的老头儿,三角眼、吊梢眉、一脸皱纹,身材瘦小,脚下却快极了,笑眯眯地在她床边坐下,把着她手腕听脉一回,又看过脸色,笑呵呵道:“既醒来就无甚大事了,可觉得饿?”
华苓点点头,老头儿一问她才发现肚子里空荡荡的,眼前发晕。丞公爹爹跟在老头儿后面,再后面居然是卫五,然后是金钏几个,一个个都面露欣喜。
“觉着饿就不错。且与谢九整些清粥小菜来用着,过得三餐之后慢慢增些肉菜,只要想食就与她食,不必禁着。汤药方子也可以换了,新方子只用三日,餐后饮上几口便罢,若是不愿饮也不必强她。”
侍婢们点头记着,心下却奇怪得很,好像从未见过像药叟老人家这样开方子的——病人病得五颜六色才刚醒来,身体虚弱着呢,病气也还未全褪,怎能任由病人选择饮不饮汤药?
药叟满脸的皱纹,头发也是花白的,随意束成了个道髻子,歪歪插着一口木簪。看不出多少岁了,但说起话来有条有理的,动作也比普通人更敏捷。华苓下意识的就觉得这位老人家慈祥得很,很好亲近,朝他弯弯眼睛道谢:“多谢药叟救命之恩。”
“哦?你竟听见了我们在厅堂里说的话?”药叟的吊梢儿眉吊得更高了,多看华苓两眼,呵呵笑:“是个心静孩子。嗓子干哑,且勿要说太多的话,道谢就不必了,到老头儿我行不动路的时候还得你看顾呢。徒儿,你看你小新妇儿已经醒了,还有甚好看的,到宽敞院子里去,为师该考较你的武艺了。”
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跳起来,也不知怎地手里一拎,就将人高马大杵在房间里的卫羿带出去了。
华苓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卫五的脸,其实卫五还是一贯的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野性难驯的褐眸里比往常是多了几分欣喜的。她这才反应过来,是卫羿寻来了他师父,治好了她!?心下不由感动,卫五这个人不会说好话,但是真的很可靠。
药叟老人家让开了位置,谢丞公便在床头坐下来,模模华苓的头,接过侍婢取来的水碗喂华苓喝。华苓就着爹爹的手,把青釉瓷碗里的水都喝了,甘甜的水顺着喉咙一路下去,干燥的食道瞬间舒服了许多。
“可还要水?”谢丞公问。
“要。”
谢丞公便又喂了华苓一碗水。身为家主,丞公大概也是极少照顾人的,动作比金瓯几个要粗鲁多了,倾碗太急,从碗沿溢出来的水一直流到了华苓脖子上,又手忙脚乱的取干布巾来擦。
辛嬷嬷捧着小碗的稀粥等在旁边,满面都是欢喜。
第一次得爹爹亲自照顾。看着丞公爹眼下深深的青黑,疲惫的神情,华苓就知道他是许久没有休息好了,心下一酸,眼泪吧嗒叭嗒就流了下来。
谢丞公好笑,给她擦擦眼泪问:“这是怎地了,小嘴瘪的跟八哥嘴似的。可是那里疼?”
“不疼。多谢爹爹。”华苓才哭了不到两分钟,泪意就被老爹的取笑憋了回去,心想自己还真没有煽情的细胞,一口一口吃丞公爹给她喂的粥,看见外面天色很亮,问:“我睡了多久,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快正午了。”看着小女儿的精气神慢慢回来了,谢丞公心下松了口气,却板着脸道:“可知为了你这回的病,爹爹寻了全金陵的良医来切脉,都没能切出个好歹来。若不是恰好药叟在金陵左近,赶过来施以妙手,说不得你就好不起来了。如何竟这般能折腾。不可再有下回了。”
明明是板着脸训话,华苓听到的却是浓浓的关爱,赶紧也收起笑容点头应了,心想丞公爹可真是别扭得很,说两句和软话儿能丢面子咩。
喝完半碗粥,华苓感觉四肢都有力气了,对药叟的好奇心也上来了:“爹爹,药叟是卫五的师父么,一看就是一个特别厉害的人。”
“嗯,在药叟跟前要恭恭敬敬的,不可失礼。药叟医术之高,数十年前在我大丹就是遐迩能闻的,淡泊富贵,为人善心,行走民间救人无数。你康复之后须得大礼拜谢于他。”
“女儿知道了。这么说,药叟除了医术高明之外,武艺也十分高超吧,只听说卫五武艺高强,没听说过他学过医术。”
“确实如此,卫五师从药叟,只学了武术。还不曾听说药叟的医术有传人。”
这小孩子病得五颜六色的让人烦,好了叽呱呱的其实也烦人得很。华苓东问问西问问的,谢丞公听着简直不耐烦,喂她吃完了一碗粥,放下碗道:“才好起来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好好歇着。药叟还会在府中居住数日,晚上金瓯再去请他来诊诊脉。若是还有大事,便遣人来前院说。”顿了顿又道:“你太太、兄弟姐妹各处都让小丫鬟去说一声,免得他们忧心。”
“女儿晓得了。”
谢丞公起身回前院去了,药叟拎着卫五在前院的校场考较武艺,竹园里只剩下了华苓和侍婢们,华苓这才得了空当,听辛嬷嬷把这两三天的事都说了一遍。
辛嬷嬷说着还忍不住抹了抹眼泪:“我的九娘子哟,嬷嬷这两日吓得腿都软了,先前金陵城里那些个庸医商量来商量去的,竟还是给你诊错了症。在药叟来到之前,共给你熬了四服药喝下,竟都是不对症的,药叟说九娘子那时病情极险,幸好他医术高明,照旧治好了。”
华苓模着肚子一阵后怕,又觉得有点好笑,吃错药一次也就算了,她居然吃错了四次,幸好有药叟在,幸好有卫五在,幸好老天爷都帮着她。
辛嬷嬷又赞了一通竹园里的诸位侍婢,不仅金瓯金瓶表现得十分淡定可靠,金箩几个和小丫鬟们表现也都十分好,虽然心里不安,却也没有乱了阵脚。
华苓点头说:“大家都辛苦了,回头总要从库房里寻些好东西来赏你们。金瓯金瓶姐姐都在休息吧?也不要去闹她们,叫她们好好歇着,你们几个也排好顺序,有一个陪着我就可以了,其他都好好休息。”
金钏眼睛红红地说:“婢子都知道的,金瓯金瓶姐姐都累得很,昨夜里不曾睡呢,幸好有辛嬷嬷替着,不然她们都不敢去休息的。”
竹园里的诸位对待她真是再好没有了,华苓捏捏手心,觉得自己很幸运。主仆关系,并不只是主人掌握着仆人的生杀大权而已,更多的,应该是彼此相互依存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小丫鬟碧浦稳重地进来告诉华苓:“九娘子,太太处和各郎君、娘子处,还有几位姨娘处都去说啦,大家都说让九娘子好好休息,待得了空儿便来探九娘子。”又呈上来一套几个的木雕小人物,七娘给的,还有其他姐妹给的小物件儿,都是给华苓养病的时候解闷用的。
“知道了。”华苓接过朝碧浦弯弯眼睛。
碧浦也弯弯眼睛,很高兴。
竹园里今年才选来了六个小丫鬟,都跟华苓差不多大小。‘金’后面本该接‘银’的,但华苓觉得银字有点俗气,就定了‘碧’字为首,选了前唐杜甫一句诗“江浦雷声喧昨夜,春城而色动微寒”出来,小丫鬟们自己选了浦、江、喧、城、微、寒六个字为名,结果被二娘和七娘大赞清雅大气。
碧浦算是中间最稳重周全、最得大丫鬟们看好的一个,在其他小丫鬟们还跟在金瓶后面认路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帮金箩整理书房了,其他小丫鬟们能顺利到其他园子去跑腿的时候,她已经能跟着金瓶整治饭食了,颇有成为一名家政全才的倾向。
碧浦很快又抿起了嘴唇说道:“九娘子,婢子没有见着七娘子的面,这回只见到了碧丝姐姐,婢子听姐姐们说,太太昨日里打了七娘子一巴掌。打得可狠了,七娘子脸上肿起了好大好大的巴掌印子,现在怕是还没有消呢。”
牟氏打了七娘?全府里最疼七娘的就是牟氏她自己,她怎么会打自己捧在掌心上的女儿?
华苓拢着眉问:“有听说太太为什么打七娘么?”辛嬷嬷和金钏相识一眼,倒是心里都有了些数,太太总是说兄弟姐妹间要和睦相处,但是其实心里依然并不那么喜欢三郎七娘和九娘子这些姐妹走得太近的,下人们谁看不出来。
碧浦垂着眼,不太敢看华苓的表情,小声说道:“听姐姐们说,是因为七娘子不肯听太太的话,因为七娘来看九娘子呢。还听说,太太说了一句白眼儿狼,七娘子离开致远堂,回茶园的时候,眼眶儿红红的,脸上巴掌印子也红红的,看着可怜极了……”
华苓只觉心一堵,牟氏不喜欢她是她早就看清楚的事,她一点都不在乎。但她能想象得到,七娘听到亲妈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该有多难过。牟氏便是那种最传统的母亲,全副心神都扑在儿女身上,她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儿女跟前。
更准确地说,是她‘所以为’的,世上最好的一切。所以她也不会允许儿女走一段她认为不好的分岔路,不会允许儿女吃一口她认为不好的食物,年纪越小的孩子,在她跟前就越是没有发言权。
偏偏,七娘却长成了一个很有主见的人。
她心疼她的七姐,心疼总是对她好、清冷又孤傲的七姐。
辛嬷嬷看不得华苓扁着嘴用袖子狠狠擦眼泪的可怜样子,赶紧说道:“九娘子,嬷嬷记得箱子里还存了一盒子雪肤膏,消肿除印最是有效的,也不知七娘子那里还有没有?若是没有了,赶紧叫碧浦送过去,凭它什么印子,擦几日就没有了。”
华苓呆了呆,点点头。
于是碧浦捧着雪肤膏又跑了一趟茶园。
七娘在书房里习字,她是习的柳体,一笔行书已经有了几分柳公神气清健、不入凡俗的味道。她脸上的巴掌印在渐渐消失,但还看得出明显的五指山。
依然没有见竹园的丫头,七娘看了看那盒雪肤膏,清冷的眼里微露暖意:“告诉小九我很好,过两日,等她好全了,还是在芍园一块读书罢了。”
碧丝眼里透着担忧,从致远堂里回来之后,七娘子这两天绝口不提太太,也告了假不去芍园听课,晚上睡眠极不好。醒了就在书房习字抄书,安静得整日里说不到十句话。
轻悄步出书房的时候,碧丝回头看了一眼。那桌案前,俯身落笔的女孩儿单薄瘦弱得像是就要随风飞去,让人心惊.
小娘子们搬走了,榴园里依然住着红姨娘和车姨娘。红姨娘也依然是榴园的第一位,虽然这几年家主丞公几乎没有再到过红姨娘房里,但相比起喜爱息事宁人的车姨娘,红姨娘的战斗力依然是不可小视的。
“姨娘听说,那九娘的病,是卫家五郎君请来的良医治好的?”炕上,红姨娘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个帕子,懒懒地问。
“可不是么!可不是么!府里都传开了,卫五郎是爹爹为九娘定下来的夫郎!那治好了九娘的药叟是卫五郎的师尊,卫五郎是专门从极远的地方将他请过来为九娘治病的!——姨娘,我真不明白,我哪一样做得没有九娘好?凭什么她晚出来几年,是家里最小的女儿,爹爹就那么喜欢她,甚至还悄悄地就为她定下来这样好的姻缘?”
四娘她坐在四方桌边,白皙的手用力抠着桌沿的螺钿花草纹饰。
越说越气急败坏,压不住心里的愤怒,干脆站起来狠狠地踢倒了旁边的铺锦圆凳,那沉重的花梨木凳子砸在青砖地面上一声闷响,竟被她砸得差点散架。
红姨娘心疼地“哎唷”一声,下炕来将女儿拉到炕上,递给她一碟子甜果脯:“我的儿,你心里不舒服也不能砸物件儿呀,我这一套花梨木家具可是好东西,现在怕不是值得上千银子了。”
四娘挥开红姨娘递过来的果脯碟子,气道:“姨娘你都不听我说话!我已经快气死了,你还顾着绣花,顾着吃果子!”
红姨娘一双与两个女儿极像的桃花眼一斜,道:“你对着的是你姨娘,又不是你仇人,使什么性子?有话好好说,姨娘若不是向着你的,难道还能向着二娘、三娘?又忘了姨娘与你说过了,遇事要忍得住气,多看、多听、多想,才能得着好机会出头。你看看你现在,一个还未成的婚约就能教你这样怒得忘了形,那还有世家贵女的架子。”
“什么世家贵女,我们家女儿这样多,说是路边的野草还差不多!爹爹根本就不关心我们如何,他只在乎大郎!”顿了顿,又想起卫五郎居然是九娘的未婚夫,四娘越发气得眼前发晕:“没想到九娘心计这么深,知道爹爹最看重大郎,她就跟大郎好,要不然,就以她小时候那副鹌鹑样子,爹爹哪里看得见她?真真是气死我了。”
“八娘那小蹄子也是,叫她替我去问爹爹,她却说自己要练琴、要背书,没有空闲听我说酸话。怎有这样当人妹妹的,从小我带着她学这样学那样,让她出挑了,成才了,轮到她要帮我,她还当没事人一样。姨娘~~~让八娘帮我去问爹爹啊,她年纪小,即使问些出格的问题爹爹也不会生她的气,要是我去问,爹爹也许就认为我嫉妒九娘而不喜欢我了。”
四娘歪缠着红姨娘不放,红姨娘没好气地推一推她:“你也知道丞公不喜听到这样的话,还想着让你妹妹去问?姨娘还没说你,当姐姐的也不能把妹妹往火坑里推呀。你急什么,九娘和卫五郎的婚事不是还没下定吗。姨娘好像听着,那卫五郎是卫家嫡子?最小的那个?”
“就是最小的嫡子,卫弼公家这一代压根就没有庶子女,连嫡女都没有。”四娘说着,依然还有些不可置信:“我真不明白,卫弼公家的前面四个嫡子不都娶的世家嫡女么?卫弼公难道并不疼惜小儿子,所以才给他订个庶女,还是个比他小了足足七岁的小丫头。”
红姨娘眼里精光一闪,问:“这话一开始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四娘撅嘴说:“是卫五郎的那个师父说的。名叫药叟的那个老头儿说,谢九是他徒儿的新妇。爹爹对他尊敬得很呢,专门辟了一个院子给卫五郎和他居住。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古怪人,又老又瘦又小,没个正形,半点都不像世外高人。”
红姨娘注意到了四娘提起卫五郎时的神情,扳着女儿的脸看了两眼,叹气道:“苡儿,你可是看中那卫五郎君了?”
“我才没有!”四娘涨红脸否认,跺脚道:“姨娘,我在与你说爹爹偏心,你这是说什么?”
“傻苡儿,姨娘十月怀胎生的你。你便是撅个尾巴,姨娘也能知道你是要吃还是要拉了,在姨娘跟前有什么好掩饰的。看中别人家的郎君又不是罪,姨娘是高兴,我们苡儿也长大喽,知道动凡心喽。”红姨娘揉着四娘笑。
四娘又气又羞,在生母怀里挣了两下,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姨娘,我觉得心里好难受。你没见过他,你不知道,他长得有多好,他跟这满金陵的世家子弟都不一样。那天,在公主府的庭院里,我看着他大步走过来,他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跟那天上的星辰一样好看,他……他很好看……”
一想到这样的郎君已经成了九娘的夫郎,一想到以后他就是别人的夫郎,四娘就觉得心口闷着闷着疼,不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但她很清楚爹爹的威严,是爹爹定下的事,更改的可能性极小极小,哭了一阵,又怔怔想了一阵,她拧身扑在红姨娘怀里,放声大哭。
“哭什么!哭能给你好处么?记着姨娘的话,没有好处的事不要做,你要哭也要寻个好时候,在你爹爹跟前哭,让他怜惜你,这才有用呢。”
红姨娘拿了张帕子细细给女儿擦了脸,又把她按在膝上,取梳子细细地给她篦发,轻轻地说道:“你姨娘这一辈子呢,别的不会,男人的事是最清楚的。我看着呀,这头婚事倒像是那卫五郎自己的意思。”
四娘抬起头,吸着鼻子问:“姨娘你是什么意思?”
红姨娘说:“你想呀,那卫弼公家与我们丞公家是一样的尊贵,如何能薄待了家里的孩子。他们家前头的郎君年纪都大了,早成婚了吧?”
“他们家嫡长子好像已经三十多岁了。”四娘对别人家的情况还是很清楚的。
“那不就是了。这天下当父母的都一个样,前头的孩子大了,已经都飞出家了的时候,自然就会多偏心些后头的。孩子还小着,日日在跟前看着,不可能不疼的。别说卫五郎还与前面的哥哥差了好些岁。姨娘估模着呢,卫五郎在家里应是说一不二的,必是他想要取九娘,弼公夫妻才与他定了九娘。若让弼公夫妻来选小儿新妇,必是往高了聘,聘那王家嫡女也不是不可能的。”
四娘呆了片刻,越发哭起来,捶着红姨娘的腿说:“姨娘,我都这样难过了,你还要往我心口插刀子。你告诉我这个作甚么?就是卫五自己选的九娘,他怎看得上——”她说不出话,难过之极。
红姨娘轻飘飘地抽四娘一下,恼道:“话也不听完,哭什么?姨娘还道你是个聪明孩儿,没成想这么蠢笨。九娘才几岁,干巴巴的一个小丫头,有什么看头。你比她漂亮、比她活泼、比她文采好,样样都比她好,你俩站在一块儿,谁看得见她?越发婚约还未文定,这些日子你也多多去探探九娘罢了。”
四娘呆了一阵,抹干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霍霍没有了,明天见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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