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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二娘的园子回来,华苓在厅堂里坐下,心里算了算。今年三娘也十五岁了,五月里行笄礼,二娘出嫁之后,很快也会轮到她。
女孩儿在家中的时间最是享福,但却也是最短的。待得嫁入那夫郎家,上要侍奉公公婆婆,尊敬长兄长嫂,下要爱护幼弟幼妹,一大家子的人居住在一起,想处好全家的关系并不容易,一不小心,就要受气。
这个年代,凡是家底不错的家族,上下三代人多半都是聚集居住的,哪家都是一大家子。谢家根基在江陵,谢丞公身居高位,才领着妻儿居住在金陵而已,到卸任告老之时,自然也是要回江陵族地养老的。
她也还未到过谢氏族地,据金瓯描述说,江陵谢氏发迹便在江陵,族地在江陵城东外数十里,在那里的一条谢姓祖村,居住者都是靠近嫡系的谢氏族人。其实谢氏族人已经开枝散叶数百年,大量旁支远支的族人已经分散到了江陵附近其他地区居住,常常是一路过去,一整条村庄的人都姓谢,自然,谢姓人在当地的地位会较为高些。
除了守着江陵居住的族人,家族当中也时不时会有子弟拖家带口,迁移到大丹的其他地域扎根发展,江陵一地资源毕竟有限。本族繁盛的缘故,这些族人即使是到其他地域去居住,也能受到些许照护,日子并不难。
交通不发达,姐妹们之间若是嫁的都远,可能就一辈子见不到二三回了。
她将会看着姐姐们一个一个出嫁……华苓鼓鼓脸颊,这光景儿,到最后只剩下她,岂不是有点凄凉?
辛嬷嬷进来笑着说:“九娘子去岁的旧衣是都不合身了,金瓶和金梳在商量着为你裁衣料、制新衣呢。今岁城里极流行那八幅的长裙,金瓶打发嬷嬷来问,也为九娘子裁一条水蓝色的长裙可好?”
华苓笑起来,拉住辛嬷嬷的手道:“都好。着她们做主吧。嬷嬷俏皮得很,金瓶姐姐怎敢使唤你。”
辛嬷嬷笑出深深的眼尾纹:“是是是。嬷嬷手拙,眼看着也不能给她们出甚配色的好主意,也捻不起好针线,便自请来与九娘子说呢。”又感慨道:“我们竹园的小丫头个个都是有大本事的,嬷嬷倒是越发老了。”
华苓摇了摇她的手:“嬷嬷那里老,小九看着可好看了。”心里一动,悄悄地问她:“嬷嬷,嬷嬷可想过另择一家好人家嫁去呢?”她小时候辛嬷嬷操劳得很,现在也老得快,不过才三十三四的年龄,脸上皱纹已经很明显了。
这年头,成婚之后夫妻不和,于是和离再各自嫁娶的事在民间很不少。还是高门大户把得严些,为声名计,也为两姓修好计,极少有允许族内夫妻和离再行嫁娶的,夫妻不合的,多半只是分居而已。
华苓心里觉得辛嬷嬷还颇为年轻,若是择个好人家嫁去,即使是中年丧偶、家中有子女的人家,只要男人好,后半辈子也能过得很不错。说不定,还能再生一两个自己的孩子。
至于她自己,前两年没有想过这个,是因为她心里其实是对辛嬷嬷有点情感依赖的,现在心宽多了,才觉得,拖着嬷嬷在身边,岂不是叫她守寡到老死?她也不该只想着自己好的。
“怎可如此?!”辛嬷嬷大惊失色,左右看看,只有碧浦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她。这才放下心来,小声与华苓说道:“九娘子,谁人与你说了这样的话?嬷嬷很盼着伴着九娘到大、成婚生孩儿呢,九娘子可是不喜嬷嬷了?”
高门子弟的女乃嬷嬷大部分都不能在养大的孩子身边呆到老的,孩子大了,那有夫家的多半都会得一份厚赐,从此回归夫家去,也有因为各种各样不好的原因被主人家打发走的。
“怎会不喜。”华苓无奈地笑,赶紧安慰道:“我怎会不喜嬷嬷,嬷嬷将我养到这么大。也不是谁与我说的这些话,只是这过日子的事,我想着嬷嬷总是形单影只的,心里不安。若是嬷嬷能再寻个好夫郎,日子也能过得和和美美的话,岂不是好。若有那机会,我必要为嬷嬷整一份好嫁妆,叫嬷嬷嫁的比一般人更风光,绝没有谁敢轻视的。”她又补充道:“即使嬷嬷再嫁,我对嬷嬷肯定也像现在这样孝敬着的,怎会差一丝半点。嬷嬷还不知我是什么人么。”
辛嬷嬷握着华苓柔女敕的小手,看着华苓亮亮的眼睛,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才笑着道:“嬷嬷知道九娘子的心意,只嬷嬷也不愿寻甚人家……若是九娘子不愿嬷嬷在身边,便打发嬷嬷回江陵乡下去罢。”
辛嬷嬷有自知之明,她在家事上没有侍婢们的利落和周全,性子也太软,所以金瓯金瓶来了之后,她便将竹园的诸般事宜全移给了两人处理,便连□□小婢子,这等上好的树立权威的事,也不曾想过插手。
但是她也不觉得自己在竹园就可有可无了,她是九娘子的女乃嬷嬷,九娘没了生母,她便要好好将九娘子带大。听华苓的这些话,她心里又酸又乐。原就是没了亲妈的,才九岁的一个小小人儿,竟还能长成这幅体贴心肝儿,怎叫人不爱。
只是九娘还未大,她是绝不会起再嫁的心思的,若是她嫁去了,九娘子身边岂不是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了。虽然金瓯金瓶等一众侍婢都十分体贴周到,但始终还是年轻了些,有些个该把稳的时候未必处置得好。
这人和人之间,只要你敬着我些,我念着你些,来来往往的,情分就渐深了,年深日久,便越发会念着对方的好,事事都愿多为对方想几分。
并不是血脉亲人之间才亲的。
辛嬷嬷心想,得养了九娘子,她是十分有运道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华苓不敢再说劝的话,赶紧摇着辛嬷嬷的手软软道:“嬷嬷勿怪,是我想的不周到呢。你方才说金瓶姐姐在选衣料,不若我也去瞧一瞧罢。”心想这件事也不是就一定不能成,只要人确实好,辛嬷嬷也应该肯的吧?还是往后推两年再说罢。
“如此甚好。”辛嬷嬷便笑着应了。
竹园的库房是东厢辟出的两间偏屋,华苓和辛嬷嬷走过来,却见小丫鬟碧江一脸泫然欲泣地弓着腰,低着头站在金瓶和金瓯面前,两个大丫鬟脸色冰冷。
“这是怎地了?”华苓含笑问。
去岁来的六名小丫鬟,她比较熟悉的是碧浦、碧喧和碧微,剩下的几个都分到的是洒扫、提水等小事,等闲也不会出现在她跟前。碧江这个小丫鬟性子偏木讷,她想了想,也没想起来碧江负责的是什么。
看见华苓,金瓯脸色缓了些。解释道:“九娘子,碧江是园子里负责洒扫除秽的。”只说了这一句,冷冷看了碧江一眼,才道:“近来发现她不甚安分,还胡乱打听。”
辛嬷嬷一听脸色便也冷了,打听园子里的事作甚?还不是为了向外说?这等有背主之志的丫鬟,就该乱棍杖死。
碧江自己也知,若是她向外传竹园中事的罪名被定下,她定然没有好果子吃。她面青口唇白地,两眼都是惊惶,朝着华苓躬身大拜,讷讷哭道:“……九娘子,婢子,婢子不曾到处打听,真的不曾……婢子是打扫完了西厢跟前,恰好经过了此处。”
“那我们开启库房时,你为何在左近游荡?分与你的事务若是完成,便在自个房中休息亦可,不该听的勿听,不该看的勿看,早在初来之日,便与你清楚明白说过。库房是重地,原本就不该你们这些小丫鬟多管。”金瓯说,转向华苓一福身:“九娘子,婢子也恐冤枉了她,便令其他小丫鬟都来说一说事实如何,可好?”
华苓点点头:“去吧。”
其他几个小丫鬟都被叫来了,规规矩矩地朝华苓福福身,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华苓看她们的表情,碧浦和碧喧比较好,站在一处,碧微和碧寒、碧城也站得近些,倒是都没有对碧江表示多少关心的意思。这么来看,不论碧江是否做错了事,人缘就不怎么好。
华苓道:“叫你们来这处,是有话要问你等。问什么就照直说,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跟前耍小心眼。我不喜欢先入为主,在没有证实你们耍了坏心眼之前,我都相信你们。”她没有继续说‘证实了有人耍了坏心眼会如何’,她觉得这不必要说。没有歪心的,碰不到那一条,有歪心的,碰到了处置掉罢了,也不必多费口舌。
金瓯见华苓朝她颔首,便福一福身,转向小丫鬟们道:“你们初来时,我与你们说的,紧要记在心里的第一条是什么?”
小丫鬟们对视一眼,碧浦代表大家回道:“金瓯姐姐,是‘守本分’三个字。”
金瓯说:“自觉可有做到?”
小丫鬟们齐声答:“有。”
“看身边的人,可有做到?”
这回小丫鬟们就应得稀稀落落的,互相看着,总还是说了“是”。就连碧江,虽然小丫鬟们看着她的眼神各不相同,但也还是没有说她的不好来。毕竟是同在一处来的竹园,也是在一处受大丫鬟训练,彼此间总有两分亲厚的。
金瓯面色冷淡:“既然如此,我便要问问你们,见着碧江这般不守规矩,乱听乱看,这明明不是守本分之动作,你们为何不告诫于她?容她如此作,岂不是说,你们还认为大家都没有错,岂不是你们都在狼狈为奸?”
金瓯这话说得凌厉了,小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不敢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下午陪朋友吃了饭,回来晚了,抱歉抱歉^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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