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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腊月二十八,府里人都在洒扫庭除,喜喜庆庆地准备着过年的时候,华苓才意识到,这一年,卫羿没有回金陵。
清晨到马厩给白袜子喂草料,华苓给已经彻底成年的白袜子梳了一遍毛,看着它依然湿漉漉的大眼睛发了一阵子的呆。白袜子成年之后足足有两米高,最高跑速和府中最好的马差不多,而且特别温驯听话,威风凛凛,娘子们都很羡慕她。
边疆战事如果十分紧张,他就不会回金陵……华苓鼓了鼓脸颊,也许不回来也好,按照卫羿的速度,日夜快马兼程,也要耗上足足两个月,实在是太折腾人了。
不过当然,她还是觉得有一点想念的。
虽然已经是腊月二十八,芍园的教授们早就各自归家休假去了,但柳教授还是不放水的,华苓还是在柳教授的监督下结结实实地锻炼了一个时辰,和娘子们分开之后,回到竹园。仆婢们连着几日的彻底扫除已经进入了尾声,所有藏污纳垢的角落都干干净净的。
华苓在院子里晃了两圈,每个人都十分忙碌,倒衬的她游手好闲。
金瓯、金瓶在厨下制着最后一批过年用的糕饼,华苓溜达了过去,在厨间的一个空置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厨房里基本上就是金瓶的天下,连金瓯和辛嬷嬷都被指挥得团团乱转,还有碧浦和碧城两个小丫鬟打下手。
“碧城,灶火大一些。”
“嬷嬷将右边蒸笼上两层抽出来摊凉罢,糕饼熟了。”
“金瓯教教碧浦调馅料。”
……
“九娘子来了。”好容易金瓶和金瓯看到了华苓,笑着招呼了她一声,知道她就是闲着来看看,也不会打搅她们的活儿,就留着她坐在一边。
大灶上的蒸笼里,刚刚蒸熟的年糕的香味慢慢漾了出来,加入了厨房里满溢的许多其他食物的香味里。
金瓶做的年糕来自于江陵的传统,主料是糯米粉,还会加入红枣、莲子、桃脯、瓜条和糖等东西,吃起来比金陵的纯糯米年糕口味更丰富些。竹园的仆婢们多半都是从江陵过来的家生奴,所以对江陵的口味更喜欢,所以虽然每年府里都会将其他相熟人家送来的年糕分到各园子去,金瓯和金瓶也习惯在年前最后几日里制一点带着江陵特色的食物。
华苓抽抽鼻子,满肺都涌进了那种香甜的味道。
过年了啊……真好。
她弯起眼睛,蹭到辛嬷嬷身边小声说:“嬷嬷,给我一点儿年糕尝尝呢。”
偷偷模模的最有意思了,辛嬷嬷乐得见牙不见眼,赶紧从新出炉的那大块圆圆的年糕上面给华苓切了一小块,略等摊凉些,就喂到华苓嘴里。
“哎呀,可甜了。”华苓和辛嬷嬷咬耳朵说。
辛嬷嬷连连点头,又给华苓切了一点点,给自己也切了一点点,放到嘴里,咂吧咂吧,又糯又香甜。
两人在这边偷食,大小丫鬟们早就发现了,碧浦和碧城抿着嘴笑,很配合地没有揭穿。
金瓶眼神温柔地看她们一眼,没有说话。金瓯好气又好笑:“九娘子,嬷嬷,这是作甚?光明正大的食,还能少了你们的份儿了?”
华苓嘴里又被辛嬷嬷塞了一小块粉蒸糕,含着食物含含糊糊地说:“姐姐你不晓得,偷着吃可香啦……”
“九娘子说的没错,偷着食最香。”辛嬷嬷笑呵呵地附和,陪着华苓玩了一阵子。
这正经事不做,光琢磨着偷吃的一大一小也麻烦得很,不过谁叫这是过年呢,金瓶和金瓯互相看一眼,也笑起来,随她们去了。
腊月二十九,竹园里自制的,要分送各处的大小节礼都分送完毕,仆婢们的活儿也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轻省下来。华苓便让园子里,有家人在府中的都先回去歇歇,每个人都是厚厚赏了年礼,等除夕夜守岁到子时之后,这些仆婢们还需来给她拜年,然后华苓还会给每个人都赏一个红封利市,这些东西金瓯和金瓶都已经准备好了。
朝廷官员都是过了腊月二十便封笔封印,放假直到元宵节之后的,不过谢丞公身上责任重些,往年冬季,如果各地气候反常,暴雪或暴雨等,谢丞公便会领着一批手下忙碌于安排各地事务,一直忙到除夕。
今年虽然各地收成普普通通,但好在是个暖冬,各地贫苦百姓日子都好过些,谢丞公和王相公到了过年前后都轻快不少。谢丞公腊月二十五开始,就能呆在家中了,甚至有些闲心,叫谢贵领着人开了库房,将一些收藏已久的好书画拿出来欣赏。
华苓溜达到澜园的时候,谢丞公正在作画,立在桌案前,一手背在身后,凝神挥腕,三两下就在左下角勾出了一浅缸亭亭玉立的水仙花。水仙花是随意放置在一块奇石之上的,那奇石与地面的缝隙里,还长出来几株青草,就像普通人家里缺乏打理的庭院一角,却也颇有闲趣。
实在是很少见忙碌的爹爹画画,华苓也不说话,站在书案旁,托腮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微笑起来。丞公爹的画艺已臻大家水平,笔触简练、随意而精到,立意和构图都透露出了画者松闲、愉快的心境。
没想到这么忙碌的爹爹闲下来,也会有这样的趣味。
谢丞公含笑朝小女儿看了一眼,见她看得认真,便道:“小九看爹爹此画如何?”
这是一张竖幅的画纸,谢丞公画出来的奇石和水仙花占据了左下角开始的一半空白,华苓想了想,笑眯眯地一指画纸的右边空白道:“爹爹在右边添一二小雀儿可好?题款便放在右上罢。”
“说得不错,爹爹正想此画有些呆滞,一二活物却不是立时添了活气?”谢丞公抚掌而笑,凝思片刻,在画幅右下角添了胖嘟嘟的两只小麻雀,再以笔尖在旁边点出若干细点,两只麻雀就是活月兑月兑飞来这僻静的庭院一角啄食的样子了。
华苓噗嗤笑了:“爹爹,原来爹爹也会看那院子里的小麻雀儿长成甚样子,女儿还以为爹爹时常忙得连饭食都无暇用呢。”谢丞公的麻雀是随笔画的,但几笔就把一只麻雀略花俏的背毛和圆锥状的小嘴、短短的尾巴画得十分相似。
两只小麻雀的毛色和动作还不一样,一只敛翼专心啄食,另一只则是刚刚扑腾过翅膀,也不知是刚刚降落还是准备飞起。
谢丞公自己颇觉满意,笑道:“怎会不看?作画、作诗文皆需多看、多听、多讲,有种种材料在心中,下笔时便胸有锦绣。不管是这小小活物还是崇山峻岭,实是无分高低,入画皆有可观之处。”
“爹爹说得对。”华苓拍个马屁,然后也不再理会爹爹,溜达着到旁边的另一张书案旁去看。这里摊开了三四幅前代大家之作,都是整片的山水景物。
前朝唐时很流行青绿山水。这种画多用石青、石绿两种颜色,画出来的山水画就是大片大片的蓝绿山峰,若是画的金秋九十月,还有拿朱笔画出大片红叶、拿赭黄点缀山石,还有拿昂贵的金粉来提亮画色的,出来的效果就是极其富贵雅丽。
初唐时最出名的“大小李将军”,李思训、李昭道父子就是青绿山水的大家,也就是因为这两位大家所作的画喜爱用泥金色、石青石绿色,后来才有了‘金碧辉煌’这个词。
谢丞公正要洋洋洒洒说出一篇画论来,却发现小女儿不买账,扔下老爹就溜达开了,不由得也有些哑然。
侍候在一旁的谢贵发现了主人家的失落,心里暗笑了一笑。适时地插嘴说道:“丞公,你清早便令人将库房里的画都取了出来,可是要寻李氏父子所作青绿,还是王维所作水墨?”
华苓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地问道:“爹爹这处有这几个人的画作?可是真迹?”
谢丞公颔首道:“我谢氏藏品,怎能有赝品。”眼里还颇有两分得意。
见女儿立刻拉扯着他的袖子叫寻出来看,谢丞公当即兴致勃勃地挽起袖子,从那一整个大缸和角落里其他几缸的画作里一幅幅寻了起来。一时找不到,看到其他好画也拿来略作评点。
没多久书房里的地面桌案就摊满了画作,谢贵摇头叹息。这,还真是两父女,性子起来就不管首尾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更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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