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宫中南门隔水,有雩坛1,坛高三丈。雩坛上陈列着诸神牌位,犊、羊、豕、玉、帛及登、簠、簋、笾、豆、爵、尊等供品及祭器。
击鼓燔柴2,奏乐迎神。换好祭礼服的齐昭月尊着玉帛叩拜。雩坛共四十多阶梯,远远望去拂帐摇曳飘渺。待走到近十阶,旁人退去。只剩下礼官侍着金鍱錾花隐起的双凤盥盆3净手,两绢拭手的金秀云帕。
齐昭月清净,便拿起右手边的帕子洁手。接过礼官呈上的祝版4,按着方才父皇礼拜的法子三跪九叩,一人独步尊上祭天台。
祭香焚拜,才对着祝版上祝词祈道:“皇天承恩,予锦绣山河。照名昭月,生于天启三年三月初三,双子龙凤,恰逢上己节。得天之祥瑞,今容勤勉。笄成如明,以示诸神,望昭锦国万代千秋!”
拂袖大拜叩首,等香焚一炷的功夫,听见乐起,齐昭月才抬头。拿起香案上的祭皿,一一奉神。礼毕送神,乐起声嘹。
随即而后的爆竹声响起,齐昭月双手合并,恭腰低头至手背。才缓了一口气,祭天之礼繁杂劳累,又容不得半分差毫。如今爆竹送神,便是结束了。
拜送完便礼成这样的念头刚产生,齐昭月便觉得地上一阵摇晃!香案的奉果银盘瞬间倾覆,奉果祭器狠狠坠落至地,杂纷的四处窜滚。
齐昭月因为恭着腰,瞬间就被祭天香案倾塌个正着,震晃的摔在坐褥旁。长袖被风卷起,露出手腕却瞬间被地上的祭器擦伤。
紧接着而来的却不是平静,而是地陷般的裂动!
而纵观全局,却只有祭天顶坛上出了大事!余下只是震晃了一番,众人抬头就看见最高的礼坛,直直就陷了进去!
侍卫都在护驾,守卫齐谨元和慕容舒。而祭天顶坛上,本就是齐昭月一人敬礼。
如今连服侍的宫人礼官,早就都因为这震动而逃窜了下来。独留齐昭月一人挣扎,这个场景任谁看来都是四面徒壁,无可寻依!
江知佑因着震动而登上祭坛,却被缓过神来的执官拦住,“江公子,这祭坛是不可随意上去的……”
“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未等江知佑说话,阿满便道:“不上去看着公主出事么?方才那些逃下来的宫婢,怎么不见你拦着?!”
执官顿然被堵,江知佑也未等通行的言语,便不顾的上了去。
快至祭天台十多阶,石板已经陷的走不得路了。整个祭天台顶都摇摇欲坠的崩塌,江知佑还想上前,却被阿满拉住,“公子,你身子现然无碍,可也运不得功啊!伤身不说,这上去怕也是救不下公主,反倒是两人栽倒里头……”
还未待阿满说完,江知佑就看到香炉滚滚,砸到了齐昭月的脚边。而她的祭礼服却因着长长的裙摆,被陷下的碎石扎住了而欲走不得。
心下撩急,便顾不得许多。却瞬间见到了一个身影惊鸿而上,是赵行云!
齐昭月本就因着地陷而陷住了自由,裙摆被扎,便立即将宽大的披覆解下,扯开裙摆。可这时震动又是一闷动!觉着身子瞬间失力,手脚也不知为何使不上力。心下万分惊诧,却怎知肩上瞬间被搂住,一个圈子便离了那地。
侧眸一望的,便是在祭台阶上的江知佑。
心下的存韵还未来得及有绪,齐昭月就觉得头皮一紧绷!疼的她惊呼,又瞬间泛出泪来。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发髻,早就不晓得在什么时候散了大半。方才赵行云救她的时候一绕圈,连她这头发也搭了出去!
长长的落发千丝万缕,搭在木质破裂的香案碎削上,还搭着顺发而滑的金簪凤冠,异常杂乱。木削粘发,赵行云皱眉的拉扯却也无法。紧接着地又是一晃动!香案失力,全然倾倒破碎。扯的齐昭月又是一阵硬生生的疼!
侧眸望着江知佑,心下以为能让她缓缓痛楚。却怎知江知佑面色焦急的望着她,视线却瞬间转移。下意识就顺着江知佑的视线望去,齐昭月侧头就看见祭器中,奉神祭品的小匕首!
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晕了,狠下心咬住自己的舌尖。疼痛无法触鸣却又瞬间清醒,随即腾手拿起远处匕首出鞘,便对向自己的长发划去!
却怎知女子的力道再加上她的体虚,动不得发丝分毫,却又瞬间让头皮遭了殃!额上已然泛出汗珠,却又咬咬牙的挺着。
赵行云见着齐昭月的举动很是骇然!自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危难之际,但这斩发,齐昭月是女子不说,又是皇室嫡亲公主。他自然知道这法子最为利落保命,可这样一来,日后传话出去,也要被人前人后的指责。
可看着齐昭月眼中坚定的模样,当下的场景也容不得多想。赵行云便夺过匕首,划向那三千墨发,缕缕绾丝断于白刃之间,弧出一抹纤柔。
解月兑束缚,赵行云便刻不容缓带着人跃下祭坛。下了几十阶,赵行云便放开齐昭月,拉开两人的距离礼道:“事出有因,微臣冒犯了,还望公主恕罪。”
齐昭月自然是认得赵行云的,赵将军之子,英姿飒爽、功夫了得。最重要的,他是江知佑打小的挚友。她刚想开口言谢,却怎知身子撑着已是极限。
赵行云察觉出齐昭月的异样,想上前去扶一把。可手刚刚伸出去便收了回来,方才搂肩已是情急万分不得而为之,现今要顾着男女大防,可又不能眼睁睁的望着她晕倒在地。正是纠结之际,他便看到齐昭月被赶来江知佑,一手及时的搀住。
缓缓舒口气,赵行云只觉得这救个人也真是犯难,虽着江知佑之前的确是嘱咐过他……
江知佑早在之前,便发现齐昭月面色泛红的诡异。如今见她被赵行云安好的带下祭天台,便想探探的。见她摇摇欲坠的模样,想也没想的便将她搂入怀中,遂然把脉,却平稳的看不出任何迹象,就像是疲劳惊吓过度似的。
可就是这脉象,让江知佑微微皱眉,似乎安稳的太安稳了。继续深探,也的确是无碍本根,他才宽下心来。可入鼻的发香,却让他有些发难。
他心下焦急时示意的,也从未想到她能会意的如此明确,还如此果决!可青丝于女子而言的仪容之重,这瞬间去了大半,斩断的怕是绾不起发了。
贴上她的发丝,江知佑眼底闪过一丝愧意。可于发丝而言,他更介怀的,是她的安好。
初华宫中升起掌灯,未日落的掌灯让宫中人心惶惶。齐昭月终是在昏睡两个时辰后醒来,头疼的撑起身子。景蓝便闻声进了来,尊道:“公主。”
想起祭天台上的种种,齐昭月便彻底清醒了过来,“祭天台上怎么回事?本宫后来怎会没了印象?江知佑他……”
“公主。”景蓝缓缓一礼,“景蓝先恭祝公主笄礼之成。”
“祭天台突然崩塌,圣上龙体受惊。公主又抱恙劳累过度,所以后来体力不支昏倒。”景蓝随后才回道:“太医说公主的身子,好生调养着便可。至于江公子,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回府了。”
“回府了?”齐昭詌uo读耍?叵肫鸬笔被怕业某埃?膊恢?兰捞焯ㄓ忻挥性僬穑?八?缮泻茫?忻挥惺苌耍俊包br />
景蓝一怔,她听说冒险救公主的,似乎是赵行云赵领军?不做多想,景蓝便回道:“公主,江公子无碍,也没有受伤。”
齐昭月舒下心来,才问道:“祭天台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崩塌了般。难不成东北地震,蔓延到京都来了?”
“这。”景蓝不好回话,只道:“当时就祭天之顶有大的震动,景蓝也只晓得,皇上安泰后便直接将工部尚书、右侍郎和礼部尚书革职查办。”
“但丞相和三公皆求情,说祭天之事生的蹊跷,要好生查办。”景蓝忆道:“圣上这才作罢,只说关押于大理寺。”
祭天台倒,三公求情?前世从来没有这种兆头,就算是历代,也从未有过祭天台塌的事情发生。而且她晕倒,也不是劳累过度!
兴许是她走的路,间接的改变很多事。可她却依旧身处于局中,不知险境。就像前世,她与齐锦辰关系不好,却也没有到步步紧逼。与太尉府走的相近,就出现了赐酒……
齐昭月起身,试着走了两步,才坐在铜镜前便吩咐道:“梳妆。”
“公主?”景蓝微愣,“公主身子刚好,若是要与皇上皇后娘娘问安,不妨改日吧?”
“本宫要出宫。”齐昭月望着铜镜中的身影,“去将军府。”
“公主…?”景蓝是真的懵了,但随即便看着齐昭月的头发,为难起来:“公主您刚醒,就出宫…况且,公主要出宫。这仪容,发都不及腰间,怕是绾不起来。”
“本宫已经笄礼了,母后又未禁锢本宫的自由,怎的就出不得宫?”齐昭月望着镜中参差不齐的发梢,道:“绾不起来便都束上去,其余的用假髻。”
“假髻?”景蓝不解。齐昭月才想起来假髻现今,还未兴于佩饰。便解释道:“移花接木之举,你去同嬷嬷说说,问问她有没有人卖发。”
被齐昭月想法震惊到了的景蓝,本以为这发丝绾不起来,公主近日都不会踏出宫门了呢!怎知这方方面面,都是想好了的。
“公主。”景蓝心中有数,才道:“就算是假髻,也要通融个日子才可行。现在出宫怕也是赶不上时候……”
“将发梢理理,用银丝绑起来就好了。”齐昭月看着发过肩,末梢刚好至于腰上。也不是见不得人,就是没有那些个金银佩饰,朴素了些。
“公主还是要出宫?”景蓝诧异着。齐昭月却将玉佩寻出来握在掌心,随后存好。假的东西,是给注重这些方面的人看的。而她想见的人,兴许不会在意这些。
马车直奔将军府,齐昭月觉得,她应该是去问江知佑,祭天台上的异样的。可最后发愣想到的,却都是他温和的模样,没脾气的模样,笑着的模样。
随即,便是如今很多事情会不一样。她没有办法预料,朝堂的局势,会不会牵扯到他,他会不会因此受累。与西岚的开战会不会有变动,以及他的安危……
到了将军府,她这次没有了性子等小厮通禀,便进了府。所以当在竹菀找到他的时候,只见他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对弈。
看到她的时候,他执棋的手顿住了。
可齐昭月嘴角的笑意还未绽露,江知佑就起身敬着:“公主安福。”
这句问安,好似本就是礼仪。可却硬生生的,让齐昭月缓笑不出来。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来么?”齐昭月缓缓的轻声说着,心下却有些踌躇。
“知佑在祭天台上,观出过几分异样。”江知佑思绪一番,这话问的是由头:“公主心中有数,怕是来过问的?”
缓缓走近,齐昭月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有种疏离,“那你有没有一点觉得,是因为我想见见你?”
“公主祭天台上受了惊吓。”江知佑垂眸,转移话题道,“如今可好?”
为什么不回应她呢?
“谁要听你同我说这些了。”齐昭月突然紧攥着他的袖子,直到指尖微微泛白。面色微怒却又瞬间没了脾气,“我近月见你,总是聚少离多……”
齐昭月已经不晓得自己要说什么了,可江知佑的性子她也晓得七八分。若是不同他说个明白,他一直都会是随和的模样。
更何况如今诸多变数,她慌了!
如果一切不同往日、面目全非,那还有什么是她能期盼的?
终是下定决心,齐昭月才与他对视,犹豫的轻颤道:“你怎会不晓得,我是怎么想的…不若就是,若君知妾意,许妾一人心。”
落幕的夕阳渐挪,照出晚霞一片轻云。浮在他微怔若木的眸中,泛出余晖的暖度。晚风摇曳起他左角边的卷裳,眷起她心中最后一丝退意,“白头守余夕,岁岁…不相离。”5
紧紧的攥住他的袖子,齐昭月只觉得自己当真是大胆。自古眉目传情有之,以诗绘情有之。但这样明目张胆的,她还是头一个。
可这些自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江知佑。他从她见到他开始,便不对劲。明明在笄礼之成的时候,他们之间…还不是这样的!
他可不可以回她的话,不要就这样淡然的望着她,有些只言片语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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