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中沉寂片刻,江知佑才听得齐昭月闷声似的问道:“你说的这般委屈,是要把方才那人拉回来,看看你压回我的样子?”
江知佑:“……”
说实情,倒成了委屈。他若压她,又岂能让旁人看了去?
见江知佑不说话,齐昭月以为他安分了几分,才提着裙摆从他身上起来,抓起地上的狗尾巴草揉碎成一团,恶狠狠的道:“以后再打着幌子这般糊弄我,我绝对跟你不客气!”
见江知佑还想辩解,齐昭月就打断道:“我还就不讲理一回,管你是不是说没说好,反正局面如今都这样了。要是军营里过几天,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
齐昭月说着,盯着江知佑瞬间生气的偏头。想想那将官走时候的表情,齐昭月就恨不得把江知佑拉出去凌迟……这当然是存着赌气的心思,当不得真!
可想想江知佑那么谦和的一个人,偏偏相处久了,让人回回气不过。也就是原来她倾心的性子,成了如今让她咬牙切齿的源头……
愿打愿挨都是定数,没什么好说。齐昭月望了望江知佑,搓着衣袖,她认栽。
欲打发着人,齐昭月就道:“有武将来找你,急匆匆的该是有急事,你就快些出去好了,免得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母后出征前好几天就叮嘱她,最好不要插手大军的事情。军中严命,本是不得有女子入内。可北上明着是赈灾,实际上却是怕其郡县失守,成了别人的阵脚。等到这苗头兴起来再讨伐,可就耗费物资的更难了。
她自持身份,军中没人敢说三道四。在大军里,有他在,她并不不参加商讨。只是灾疫治疗寻药这一块,几乎是她全权负责。大军的物资则由她和工礼部两部派出的人,和大军中有阅历的一同督查。
“对了。”末了,齐昭月还补充着,“白日繁忙,时不时的就有人找你。匆忙之际,就别往这里走动了,耽搁时辰。”
“也不用惦记治伤灾疫的病患,近日医治他们,也都好的差不多了。”齐昭月说着,继续收拾草药,“按照预计,明天就可以启程,过官卡北上。”
江知佑早就起身,敛了敛衣褶和灰尘,一句不落的听着,“好,那我先出去了。”
齐昭月不在意的点点头,继续手头上的事情。毕竟药草分完后,才能交给底下的人照着模子对比采集。毕竟那些灾民是治好了,可东北的人不计其数,还是采集着有备无患比较好。
江知佑走出营帐,就在掀起遮幕的时候,侧眸说着,“阿月,我若惦记,也该是你。”
收敛草药的手一顿,齐昭月抬眸,就见江知佑轻裳卷落的背影,离营帐而去。虽然手上的动作不变,嘴角却不自觉的轻弯,表露出心情的愉悦。
江知佑返回军营,就看见赵冶乾父子看着沙盘私语着什么。见他进来,就唤着,“知佑。”
“赵将军、行云兄。”江知佑回礼,就道着:“上午就说好了,下午容我些空闲的时间,左副将却又找来了。”
“实属不好意思,却也是有要紧的事。”赵行云说着,就直接道:“只是最前锋探路的人,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大军扎营三日,整整三日都没有消息传回。再派人探的时候,却发现这人死在了路上。”
“而且……”犹豫了下,赵行云才道:“据汇报的人说,死状有些惨不忍睹。两肋被锋利的匕首插刀,像是与人拼搏致死。然尸首在荒郊野外也就罢了,想必谁也不会找到。却偏偏被杀后,还放置在宽敞的驿道上,尸首腐臭引来蝇虫。”
“此次出征,我们一再拖延路程。”赵冶乾道:“就好比这次,官卡灾民虽然需要治疗,耽搁了三天之久。若是顾全大局,我们大可不必管那些灾民。毕竟出征重意,是为缴叛平反。”
“真正运送粮草这等物资的大军,还在垫后。”赵冶乾分析的透彻,“我们只是探路的大军,所以大都是老兵。虽然到各个郡县,可调动各州郡的刺史官员。却也要托公主的福……”
“我并非小看公主一介女子,只是皇后娘娘爱女,却将这等调令交由公主。”赵冶乾皱眉道:“军中眼线复杂,若是被歹人利用,怕是极为不妥。”
“皇后娘娘能将州郡的调令交给阿月,就证明阿月,并没有赵将军所担忧的性情。”江知佑听着,颔首就道:“我知晓定是部将不少人,提到过这事,烦恼赵将军打发他们。他们碍着我与阿月是夫妻,不好当着我的面说。”
“实际上,若不是阿月,皇后娘娘未必肯将调令交递。”江知佑轻眸,“为了一柄调令,就在下面花心思争成这样,阿月却从来都不曾插手过军营的事情。”
“这些人若是当真有这个心思,大可自己从阿月手上要,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江知佑盯着营帐外,明显有人窃听着的动静,严声道:“光动动嘴皮子算什么?”
营帐中沉寂半响,赵冶乾不再说话。
“启程后,落脚的地方是泉州。”赵行云再次确定道:“知佑也知晓,泉州云郡、江南云梦和西北安城,都是锦国有名的经济繁华之地。虽然在这些地方,能探听不少消息,可在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可小觑。身后真正出行的大军,却也是等不得我们这般拖延。”
“前去泉州落脚,就一定要去么?”赵行云看着地形皱眉,不仅如此,毕竟这样一停,会耽搁去东北晋县的很多时间。
“自然。”江知佑看着沙盘上的标志,眉目坚毅,“非去泉州不可。”
扎营的官卡虽然偏僻,却有一副落日沉河的好场景。暮色落下,齐昭月忙了一天,出营看着将士巡逻,一切都井然有序。
远远眺望,晚霞窜红半边天,似泼墨般恣肆于素纸之上。篝火烈烈燃,炊烟袅袅吹。忙碌的将士收拾着大小的包裹奔走,隐约传来兵器碰撞的兵戈之声,却是轻悦怡人。
看着这忙碌的收拾,齐昭月当下就知晓,明日启程,多半不会有误。可随即一想,大军扎营的物资支出,并没有全部对账清楚。
在营帐待了一整天,看着这河山景色阔气,本还想四处走走,如今这样一想,却是没那个闲工夫。齐昭月叹了口气,就又走回营帐中,准备继续对账。
景蓝看管将军府随从的下人,每日下午也都是落日而回。就在齐昭月盯着上报支出物资的录册,听着营帐生出的动静,头也没抬就吩咐着,“日头将落,你让人将灯掌起来,将晚膳送到营中,就去忙你自己的事。”
“公主。”景蓝行过礼,才道:“大军北上行走的匆忙,奔波忙碌本就没有好好歇息。过官卡更是遇上灾民,治愈他们又都是公主亲力亲为。如此一来都好多天,公主都未曾好好歇息过。近日雨不下,天色放晴。晚霞接天的景儿,京都都看不着。明日又要启程,马背上劳累。公主今晚就好好歇息会儿吧?”
“不碍事。”齐昭月听着倒是没什么反应,依旧翻着账目。左手打着算盘,右手执笔点墨,熟练的动作行云流水,“账目也就只剩下一两本,花不了一两个时辰。探路大军的人不少,前两日忙着灾疫积累下来,遇上这么庞大的队列,账目更要分细勤查。”
“公主容景蓝多句嘴。”景蓝看着齐昭月这几天忙上忙下,“军中管账的不是没有,公主如此操劳…在将军府,公主都不曾将账目看的如此严。”
“景蓝你随着大军也有七八天了,管的却都是将军府的随从之人。”齐昭月算盘打的啪啪响,道着:“大军内部,不是寻常人可以插手的进去,更何况是女子?就算本宫是公主,若非寻常,也断不会掺和军机重事。”
“而这大军出征探路的第一军,虽说是赵将军领军。”邃眸沉浮,齐昭月却依旧轻声细语的说着,“然而这和睦的军队中,就当真安宁么?”
景蓝不说话,齐昭月对着账目轻叹,这法子笨,仔细起来,却是最有用的。朝中虽都知晓,探路的大军最为险阻,却也有不少人派进来送死,打探消息。
账目查询细致,好像也没什么,然可大可小。旁人都是半月,或是一月查对一次账目。她却是两三日一回,这样做也没什么特殊,只是若能将账目细致到每日的食用所需,马匹的清点无误,草料用去多少。就可以知晓,到底有没有人,有些什么特殊的动静。
比方说通风报信,密谋生事。不然她也不会,就对着来来回回几项账目查的仔细。她能帮他的,只有如此了。虽然法子拙了些,却并不会落人口实,让人为难。
半个时辰过去了,景蓝将饭菜端进来,都不见齐昭月动筷子。又待了半响,勾月都有了隐约的踪影挂在天际。
这时景蓝才出声提醒道:“公主,膳食都凉了。”
“嗯,待会儿再热热。”齐昭月说着,执笔的手不停,“日头都落完了吧,将营帐的灯掌明亮些,多添些油。”
景蓝犹豫着,就又听齐昭月道:“尤其是夫君那边,明日启程,很多事情需要事情商议。沙盘地图这些需要细看的东西,灯火要极为明亮才不伤眼。他回来的又晚,篝火……”
说了一堆事情,说到这里齐昭月才停下笔,仔细想了想才道:“篝火在亥时这个时辰,提前半个时辰添多些柴火,添着暖营。夫君回来的时候,换裳也不会觉得夜凉生寒…前两日是提前一两刻钟生的火,他回来的时候,营帐都不太暖……”
“不然提前一个时辰好了。”齐昭月念叨着,就道:“天气最近才放晴,就又要赶路,也不晓得路上会不会生出什么事,再下几场阴雨那就真是糟糕…明日启程,御寒的衣物就要备着多些,热着也不能冻着。”
“夫君好像还说过夏日来了,要换些薄的衣裳?”齐昭月问着,就嘱咐道:“让人收拾行李的时候,带出的衣裳不多,倒是有薄的轻裳。但也不要拿太薄的出来,本宫私藏的雪锦缎布,出征前就让人制了两套衣裳。景蓝你去找找,这衣裳穿着轻盈,虽然不是最薄,却很是暖和,迎风骑马的时候也有披肩挡风,平时的大风也应该冻不着……”
好像话说的有些多?齐昭月突然想到这点,就问着景蓝道:“方才吩咐的话,可都是记住了?”
“景蓝记住了。”景蓝点头,可看齐昭月的架势,还想扑到账本里,才道:“公主,其实驸马爷今儿午时用膳的时候,就叮嘱景蓝,约您下午酉时的时候,在营外的西郊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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