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白昼日复一日缩短,天气愈加寒冷,若非有偃甲催动水流,城中大小水渠和水池怕是已经冻上了。农区所产的大量木材源源不断送入矿区的炭窑,随后又烧制成一筐一筐的木炭,送到主城,被分发到各家各户。
然而这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即便整日燃着炭炉,也抵不住室外的寒气侵入。棉麻丝绸缝制的衣物再怎么厚实,也比不得动物毛皮保暖,可是城中除了烈山部人与虫豸,再无活物,动物毛皮所制的御寒衣物,对于绝大多数城民来说,都只存在于古老书卷的记载中。
虽然很早就发现了能够以灵力激发五色石中蕴含的力量,使之转化为热量用以御寒,方法看似简单,但是能够掌握的人却是少数,而且大多都是为城主府与神殿服务。可以抵御严寒的法宝不是没有,数量却也没有多到可以普及民众,平民家中,冬日还是以燃烧木炭取暖为主。
神血所蕴含的充满生机的力量通过矩木散发全城,可以在寒冷的季节继续维持烈山部人的生命,却不能让他们变得不畏严寒。浊气攀入高悬九天的流月城以前,烈山部人最大的危机,就是冬日无法抵御的寒冷。
在流月城历史上,还没有人是冬天被——真正意义上——冻死的,但是被冻病甚至被冻掉手足的人,并不是没有。
以往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城主府和神农神殿相关人员的工作量便会大增,到后来,地上的浊气进入流月城、恶疾开始蔓延之后,病患在冬日的死亡率大大升高,于是便更加忙碌了。
看到周围人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连云葙等侍女都被派出去帮忙分发御寒物资,沈曦很乖觉地窝在自己房间里,连平时散步的庭院都不再踏足。她的体弱之症至今未见好转,滴水成冰的时节,呼吸外面的空气简直就像拿钝刀在鼻腔肺管中刮擦……为了不喝药,她果断给自己下了禁足令。
学习之余,沈曦偶尔也会突发奇想一下,比如根据昼夜时长推断流月城位置对应的纬度,加上神殿中保存的一些上古时流传下来的古老地图,她觉得流月城应该是在阿尔泰山脉北部到西西伯利亚平原之间。
……这都出境了啊,不知道下面有没有萨摩耶蹲在雪橇前面,歪着脑袋看天上的流月城……沈曦迷迷糊糊地想着。
冬日易困,胡思乱想又容易分神,她索性月兑了外袍与鞋袜,爬上床,钻进被子裹成毛毛虫状,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看看时辰,已经是下午了……这个午觉睡得有点儿久。
沈曦揉着眼睛,吸了一下鼻子,突然觉得有些不一样。空气中的多了一种气息,透着干燥冰冷而又清冽的感觉。
她匆忙穿戴整齐,踩着加厚的绒靴,一边往手心呵着热气,一边侧过身,用肩背的力量顶开了外间通往庭院的大门,随即便有大风挟裹着饱含凉意的冰屑与水珠迎面扑来。
玉龙鳞甲舞,江海尽平填,宇宙楼台都压倒,长空飘絮飞绵……
沈曦已经不记得是在哪里看过的临江仙词,只觉得眼前所见,当真应景得很。
果然下雪了啊……她眨了一下眼睛,有些跃跃欲试。然而很快变得冰凉的四肢却像是无声的提醒,以她现在的身子骨,出去撒欢等于作死。
庭院的树木枝干结满了剔透的冰挂,压弯了树枝,沉甸甸地坠着,最低的都垂到了沈曦的眼前……碎琼乱玉装裹之下的巍峨城池,比起平日所见的威严肃穆,又多了些宁谧之态。
沈曦觉得,这个午觉睡得比往常还久,绝对是因为下雪天太安静、太适合睡懒觉的缘故。
体温的流逝比沈曦预料更快,只不过趴在门口看了一小会儿,手足已经冻得没知觉了。她不死心地又看了一眼门外漫天雪花,伸手握住了垂到眼前的冰挂,用力一掰。
掌心一阵刺痒,随着热流涌出,肌理割裂的疼痛自冰挂断口与皮肤相触之处传来。
沈曦这才记起来,天气越冷,皮肤就越脆弱、越容易割伤,而冰的断面——锋利点的拿来割喉捅人都够了……她果断扔掉冰挂,俯身掬了一捧雪握在手中,待痛觉麻木之后才松开掌中残雪,关上门,转身回房敷药。
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好好想想晚上父兄都回来之后,怎么把受伤的事情搪塞过去。
沈曦想起前些日子刚刚入冬时,枕头下不知道被谁放了一双手套,材质是流月城里很少见的兽皮,模着手感有点像麂皮绒,那会儿她觉得还没冷到要戴手套的地步,就收起来了……
——尼玛早想起有手套也不会被割到了!
气鼓鼓地上了药包扎伤口之后,沈曦翻出那双手套戴好,决定有人问起就说手太冷了,在屋子里也得戴手套。
裹在纱布里的手比平时要粗一点,原本很合适的手套应该会紧小一些才是,但沈曦却并没有这种感觉,想来这手套也用法术处理过,会根据手的大小自动调节松紧程度。她转动手腕,反复确认了不会被看出手上有伤,这才放心地拿起虫笛,开始练习。
然而到了天黑都不见沈霁与沈夜回来,反倒是等来一只偃甲鸟,带回了沈夜的留言,说是工作太多,可能要忙通宵,让沈曦别等门早些睡,又说她房里的暖风之术可以维持到明天,不用担心半夜被冻醒。
沈曦默默从床底下拖出一只蛊罐揭开盖子,盘算着要不要挑一只毒性不那么猛烈只会让人浑身痒的送到自家哥哥的床上。
然后沈曦再次爆粗了:天太冷蛊虫都冬眠了。
直到次日一早被慌里慌张的云葙摇醒了,问门外的血迹是怎么回事,沈曦才想起来,割破手的冰挂和用来止血的雪都被她随手扔掉了,天气太冷冰雪没有融化,证据一直就在外面门口没挪过地方……
于是她独自在家调皮捣蛋甚至打算大雪天里出门撒欢的消息就被云葙捅到了大祭司面前。
虽然割伤只是一个小小的治愈术就能解决的问题,但是鉴于沈曦不仅不认错甚至还想办法遮掩的恶劣行为,沈家父子倒是难得一个鼻孔出气了。
被抓包的沈曦只好乖乖月兑下手套拆了绑带,把自己胡闹的罪证展示出来,随即又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昨天被冰割伤的地方,连一丝疤痕都没有了。
沈曦第一反应是手套有什么促进伤口的能力,正低头检查着,却听到沈霁道。
“只是鹿蜀皮而已。”
鹿蜀是什么动物,上辈子的沈曦都知道,现在她自己房里都有山海经,问题在于鹿蜀皮的功效:使、人、多、子、多、孙……
她有理由怀疑,在烈山部整体生育率如此低下的情况下,她爹能够养出两个年龄相差不是特别大的娃而且还是一男一女凑了个好,鹿蜀皮的隐藏功效绝对功不可没……没准可以增强男性x功能?
顶着女儿那怪异的眼神,饶是大祭司也端不住那副镇定的架子了。
“小曦,手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