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儿’?如此称谓,若非双亲,亦有若雪一人唤得。如今初情那般情急之唤,惊的是沈绝心,楞的亦是沈绝心。太久不曾听得这般深切唤称,昔日点滴,如在眼前。暖玉在怀,沈绝心眼望前方,却是望无可望,她轻抚初情凌乱的头发,方才意识到初情非若雪,烟花之地,亦有旁人侧听。
“怎么,老鸨近来可是太过清闲?竟也做得扰人之事?”她冷眸以对,待老鸨识趣儿的闪出房门,亦不愿久待此处,扶抱着初情回她的‘方寸安宁’。衣衫既已破损,沈绝心索性替她把衣衫褪下,待扶她上床,又以毛巾沾湿清水替她擦拭脸上泪痕,其中温柔,无需言明。
初情的心情尚无平复,他年所受屈辱历历在目,而今再经此事,如雪上加霜,在她满目疮痍的心上再划数道伤口。她颤抖依旧,纵是眼泪已退,仍紧揪着沈绝心的衣袖不肯放松。“心儿!带我走,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她实在不能继续忍受这等恶梦似的生活,她清楚,亦明白,除了沈绝心,谁也帮不了她。而她,除了沈绝心,亦不会求他人帮忙。
“初情,已经没事了,莫要紧张。”不知当如何安抚怀中受惊之人,沈绝心只得坐在床边抚模她的身背,以缓和她此刻的紧张。关于‘心儿’的唤称,她只当初情因为受惊乱了分寸,方才如此亲昵的唤出这般称呼,并未多做他想。
“不!不会没事,求你了,带我离开这里!”初情摇头,双手紧揪着沈绝心的衣襟,使得她下意识的低下头来,却不有任何拒绝。“心儿!”初情泪水再溢,她恳求沈绝心,甚至连仅剩的尊严亦全然抛去,“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只要能恢复自由身,初情愿为你当牛做马,只要能带我离开,我愿此生伴在心儿身边,无名无分也好,受苦受累亦可,只望你带我走,远离这般‘人间地狱’。心儿!求你了!!!若继续呆在这里,我我生不如死!!!”
闻言,沈绝心不禁叹息。她知青楼女子身世悲苦,每日欢笑,不过是强颜硬撑。为的,不过是早日攒够银两为自个儿赎身,可恨老鸨贪财无情,给她们的银两少之又少,若非善心公子重金将她们带走,赎身之日遥遥无期。只是,她已有家室,对方又是知府千金,稍有差池,沈家的生意难做。纵有金屋藏娇之意,现实多难,恐怕不能实现。
“初情,我知你心中凄苦,不愿呆在这里。”沈绝心犯了难,只得将她揽身在怀,再做安抚,道:“眼下我已成亲,便不能如从前那般肆意妄为。我纵有赎你帮你之心,却不能急于一时,鲁莽行事。待我想好安顿你的法子,定会赎你出门。”到底是青楼女子,如何安顿,却是难题。
“心儿,我知你已经成亲,亦不曾妄想成为你沈家的人。自遇你以来,幸得你以礼相待,从未逾越分毫,我心中感激不尽。而今求你,不为他日得以安顿,只为常伴你身,以做力所能及之事。旧年也曾学过算账经商之道,琴棋书画亦有所学,虽不能与你相比,只望得你丝毫赏识,留我在旁。心儿,初情此言并非虚晃,我不求财富,只求你因着少时的点滴情谊,赎我出门。”
“少时情谊?”沈绝心不甚明了其中意思,她并不曾记得与初情有过年少交情,有何来少时情谊?只是,她叹得初情所懂之事甚多,若是男子,当可委以重用,助她完成不少迫在眉睫之事。
事到如今,初情不想再隐瞒少时旧事,经历方才之事,她顿然醒悟,青楼终究是屈辱之地,若想得心儿心内寸毫位置,终要离开青楼,得以自由。“心儿当真对我无情。”初情失望之余,亦有体谅,道:“你可记得从前与你和若雪共同嬉戏玩耍的小女孩儿?”
如此提及,倒有印象。沈绝心回想片刻,道:“倒是有些印象。那女孩儿与我们玩耍多时,吃喝皆在一块儿。似是,似是许院外家的千金,名唤许清依。不过,许家在几年前便已破败,他家的女儿亦无踪影”那般回忆着,沈绝心突然顿悟,“莫非,你就是许员外家的你是许清依?!”
“许清依?”初情仔细咀嚼着这个熟悉且陌生的名,从前的她尚可配得‘许清依’这个名字,而今已是不配。原来,心儿还记得那年与她玩耍的女孩儿;原来,心儿的眼里并非只若雪姐一人。如此想来,初情苦中有笑,道:“想不到心儿还记得我。”她以为,唯有她记得心儿,心儿却只有若雪一人的记忆。
“自是记得,少时旧友,如何忘记?”沈绝心微喜道。
“既是记得,便请心儿念着旧情,忘掉初情的旧名。心儿,今日于此,初情狼狈遭遇皆被你看得清楚。不知你作何想法,但初情却有一言,尽管自作多情,仍想让你知晓。”再做不到把它们憋在心底,初情知道此举或许令人生厌,自个儿更没有资格得到心儿的怜悯,但她实在不想再让这些肺腑之言深藏记忆。
“初情若有所言,直言便可。”沈绝心道。
“既然心儿让我说,那我便说了。”初情抿了抿唇,静默良久,方才望着沈绝心的双眸,轻启朱唇,道:“我知道,你自小便对若雪姐情有独钟,亦深情与她,纵然她不曾知晓你男子的装束之下,实为女子。可是你知道吗?初情也和你钟情若雪姐那般,痴迷于你,哪怕清楚你本是女儿身,亦不有丝毫迟疑,心心念念,不曾改变。你可知你为她抚琴之时,初情亦躲在家中苦练琴技?你可知你为她考得秀才功名之时,初情亦为你日夜苦修,只为能和你有所话题。若雪远逝,心儿的心便也随之沉睡。可你知,我瞧你这般,心内亦是碎然?许家破败,我被恶人卖至青楼成了众人侮辱的烟花女子,本想着此生便也这般过了,上天怜悯,竟让我遇到了你,亦被你重金包下。”
“你不知我心为谁,更不知我多盼日日伴你身前。心儿,初情不想恪守所谓道德之礼,只一心为你,不想其他。我自知出身青楼,配不上你,但求你带我离开,恢复自由之身。从此,伴你左右,为你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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