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以后,沈谦就跟着贺戚骆宋家两兄弟练武,平时出门也跟在贺戚骆的旁边。
贺戚骆俨然一位先生,对沈谦要求甚严,蹲马步高一分也不以,站梅花桩摇摇晃晃的就要被他用眼神射杀。每天卯时就要起床,跟着他绕着侯府后面的小道跑上几条街。
那时候小贩才刚刚出摊,贺戚骆就会给他买一碗豆腐脑垫一下肚子。
“这个闻着挺香的,干不干净啊?”沈谦瞧着手里的一碗豆花,上面撒着绿油油的葱和几粒爱的小芝麻,那一层红彤彤的辣椒油更是喜。
“谦儿,这世间不只是你那书斋的一方天地,你要学会走出来看看这世间,书里东西他并不就高深许多,兼听则明。”贺戚骆放下勺子,对他说。
沈谦明白贺戚骆的意思,即使回到了十六年前,贺戚骆的心境眼光也都比他开阔不少。他陷在一个地方太久,早忘了周围的风景,而一株海棠是永远开不出桃花的。
小摊老板娘听见沈谦的话不高兴了,搭着一块白布叉腰站在沈谦的面前,颇有气势的说:“本店虽小,来来往往的人都爱来这里一坐,这条街上熟识的人都知道,我家这豆花是最新鲜最干净的,你看着就是富庶人家的少爷吧,平时肯定没吃过,你尝尝,这碗我不要你钱!”
老板娘大手一挥,很有几分慷慨洒月兑,沈谦被他一说不好意思不吃了,拿着勺子舀了一点,在老板娘的注视中喂到了嘴里。
入口清爽,滑女敕十分,加上上面的调料搭配得当,比家里的大厨做的菜肴更加了几分家常的味道。
沈谦放下勺子,站起来对老板娘略微施礼,说:“在下许久未出门,不知晓这路边美味,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老板娘露出笑容,微胖的身材也散出和气的气息,回头舀了一瓢豆花加在沈谦的碗里,说:“好吃就多吃,你们这些读书人只识得书中之事,这民间的趣事儿比书本里面说得好听多了,且那皇家贵胄吃的也不就是五谷杂粮吗?与我这豆花相比,估计我这豆花更称街坊领居们的心。我家小儿也是秀才,他不像你们这些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读书人,在家什么活儿都做,那才是孔夫子讲的孝顺呢!”
沈谦失笑,孔夫子的孝顺?礼义仁孝?这小小摊贩竟也有如此感悟,必定不凡。教出的孩子能不死守教条,为母分忧,也算是造之材了。
“老板娘说的是,困在书屋太久,出来透透气也有别样收获。”沈谦放下换得的铜钱,对她说:“改日还要再来,老板娘也不能做亏本生意。”
说完,就先负手离去。贺戚骆大口干掉豆花,跟了上去。
老板娘收拾着碗筷,对围观的人说:“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骄而不燥,我儿应该向他学习啊!”
贺戚骆追上沈谦,沈谦白色袍子早就被汗水浸湿,贺戚骆却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青色的袍子并未有一丝褶皱。
沈谦心里不爽,同样是男子,差别就如此之大。想到前世杜立德舞得虎虎生风的两柄大锤就更加无力了,虽说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是要动手的时候被人家一招拿下,这种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多练就好了,我和承贤承载都是从小练起来的,你底子不如我们,累点儿也很正常。”贺戚骆看到沈谦眼睛里的色彩黯淡下来,出言宽慰。
喂,你确定你是在安慰不是在炫耀吗?
沈谦点头,看着他上下打量一番说:“后秦有你们,想必城池疆土都不必亏损分毫了。”
贺戚骆目送他离去的身影,呵,都出口讽刺他们是外强中干的莽夫了,果然是踩到狐狸尾巴了?
“大哥,三爷说西边的据点出了问题,好像是遭到恶意破坏,客栈里联络的人一个都没留活口。”宋继宗从后面走上来,悄悄的说。
“终于动手了,他能忍到现在也算是不错了,他进我们就退。没必要和他硬碰,姜宸英等着我们和太子两败俱伤,坐山观虎斗?他想得太轻松了。”
贺戚骆握紧了拳头,看着临风阁的方向,说:“暂且按下不动,看他们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一来太子的风头就更盛了,对我们很不利。”宋继宗担心的说,他实在是怕贺戚骆因为不想让沈谦现而不愿出手。
“他连对手都不知道,先兜着圈子吧,皇上还没有废太子的意思,等待时机对了才能有火烧连营的效果,而且太子的对手不止我们。”
宋继宗点头,微微一哂,姜家欠魏家的太多,慢慢还吧,这天也是时候该变变了。
沈谦端着毛笔练字,这里的满屋都是他的大字,他善仿各个书法家的字体,每一幅字都有着他背后夜以继日的练习。只有在写字的时候,他的心才会彻底平静下来。
最后一笔完美收山,“天道酬勤”,这恢宏的字体一点都不像他这么纤细的男子写出来的,看起来破纸而出的气势,倒像是贺戚骆的风格。
贺戚骆,仔细想来他很长的时间内都是沈谦眼中遥不及的人,当年位极人臣富贵荣华,总觉得心空落得难受,想来,应该是高处不胜寒。
况且,姜宸英骗了他,那才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追逐十四年,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奈何痴心错付,在很长的日子里,他们都没有过情感交流,为了皇位为了斗争,不是今天提防谁就是明天要扳倒谁,那样的日子不快不幸福,支撑他的也不过是习惯而已,习惯站在了他身边睥睨天下,习惯和贺戚骆面对面。
爱之深责之切,他竟没有半分怨恨姜宸英伤害了自己的感情,却是一直在贺戚骆的死上对他无法释怀。
也许,其实,在年少的时候,爱上的并不是姜宸英,而是一个足以和贺戚骆抗衡的人。贺戚骆和他一同长大,骄傲如他,怎么会对他的优秀视而不见呢!
自己的好胜心让他们落得如此结局,只是怜了前世的戚骆。
爱得深的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不肯放下的,也是为了追逐那段感情所付出的努力。
爱别离,求不得。佛说六苦,唯二最深。
而这一世,他答应过贺戚骆,换他追来。
“少爷,郡主回来啦!”童颜笑着跨进门槛,对着已经收笔的沈谦说。
沈谦抬头,微微一笑。
“走吧,去拜见一下我们的小郡主。”
沈菀从宫里回来,此时正在花厅和爹娘说话。十二岁的沈菀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略施粉黛,清秀佳人,长相似乎是随了沈父的儒雅,倒是沈谦多像几分高阳公主,母子眉眼上挑看人之时,简直是一模一样。
“郡主回来了,小人接驾来迟啊!”沈谦大笑着走进来。
看着落落大方的妹妹,怀念的味道沁入了他的心脾,他们多年未见了。
“那世子来此,未曾远迎,岂不是我也有罪过!”沈菀口齿伶俐,对着兄长一点都没有平日沉默寡言的样子。
“通通都给本宫坐下,一来一往的还来劲儿了?”沈夫人笑着嗔怪他们二人,兄妹情深,在他们俩身上更是显著了。
“菀儿,你才回来歇着去吧,等会儿爹爹让人做酸梅枣泥糕给你,你先回屋归置归置去!”
父亲总是容易对女儿表达情感的,沈父从没有这样跟沈谦说过,给予的厚望越重,要求越高,平时就更威严了几分。
“走吧,我送你,顺便给我讲讲外祖母吧,不知道她身体是否安康。”
沈谦和沈菀一同朝她的闺阁走去,途中所遇的下人也笑着给许久未见的郡主请安。
“宫里有什么事生吗?”
沈菀屏退众人,放轻了声音,说:“皇上和太后对太子人选有分歧,皇上比较看重三皇子,是太后觉得太子是长子,而且现在也成为了嫡子,对立长比较推崇。担心换立太子容易动摇国本。”
沈谦本无意向她打听宫闱之事,随口问问宫里的趣事竟也得到如此重要的消息。
“菀儿懂得很多嘛,以后以考科举当后秦第一女状元。”沈谦笑她庄重老成。
沈菀才十二岁,心思再重再细腻也是个金钗之年的小女孩儿,顿时就被自己哥哥给说的羞恼了。
“我是看着你们对朝廷之事颇感兴趣才说与你听的,你竟如此不识好歹?哥哥,你何时变得这么坏了!”
“我们?还有谁?”沈谦皱眉。
沈菀侧头说:“还有宋华阳啊,才跟我一般的年纪就关心起国家大事百姓生存了,见,以前那个跟在贺大哥身后的小跟班也变成有抱负的人了。”
沈谦到不作此感想,宋华阳本就是开蒙晚,但是领悟非凡,现在有贺戚骆带着,何愁不成大器?只是,宋华阳知道的事情肯定在贺戚骆那里就不是秘密了,怪不得今日没见宋家兄弟,八成就是为此事去筹谋了。
“哥,你说会储君之位谁更有胜算?”
沈谦当然知道是谁,这种事情没有绝对,他都重生了,那一切都会有变化的能。而且,他会做那个改变命运轨迹的人。
“小丫头,读你的书去,这天下谁当家不是一样!”沈谦笑着说,对呆的沈菀挥挥手,而后绕过外廊回他的临水阁了。
沈谦仔细咂模了此话,甚觉有理,是啊,这天下谁做主不是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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