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风瑟瑟吹着,竹叶互相拍打着,他们声声入耳,却更像是毫无察觉。而那石桌跟前的两个人,就仿佛化作了雕像,一动不动的个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多说无益!”阮梦欢微微笑着,打破了沉默尴尬的氛围,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再害怕死亡。从她重新开始人生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这世上的事,老天爷给你多少,就会收回多少,从不偏移。她潇洒自如的说:“不是说要拿我熬药吗?锅呢?我自己去就是了,不劳烦你了!”
“双双!你还是那么的倔!”尹嫦陌的神情之中是古怪的,夹杂着怀念与痛恨。如今的他已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可走到这一步,明明只差临门一脚,他却更想成为当初的殷如煦,至少那时候的他,可以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的把她拥入怀中。心不稳,手里的动作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不小心,扯断了一根琴弦。
阮梦欢不言语,静默的立着,她随手摘了一片竹叶,握在手心,说:“叶子一旦离开了枝干,便再无回去的可能,即便被风带回去,也无法回到当初。”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别这么着急下结论……”尹嫦陌仍然记得她当初依偎在他怀中的模样,他以为他还是有机会的,他不厌其烦的劝说着。
“不必了!”阮梦欢却是没有给他机会,非常不客气的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她低声说:“你不告诉我,我自己也可以去!呵,左不过是一死,随便找个高处跳下去,也是一了百了!”
“你疯了!”尹嫦陌腾地站了起来,双膝传来的剧痛令他无法长久的站立,他又坐了回去。他的脸上是怒气,不容忽视的怒气,“你可知道,我做这一切,根本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
“是吗?”阮梦欢冷笑连连,她明白也尝试过仇恨的力量,也知道尹嫦陌如今做的,无异于刽子手在行刑前留下的惯性泪水。她丝毫没有动摇,“告诉我药方在哪儿,我自己也可以过去!”
尹嫦陌不可置信的等着阮梦欢,他从未想过她会变成这副模样,他以为她会像当初为了隐藏身份的燕奉书去讨好心思龌龊的官员一般讨好自己,可是他错了。他清楚的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她了!
“你跟我过来!”尹嫦陌的心中怒火直窜,可是他的双眼之中却是无以复加的仇恨。他颇有些费力的把自己挪到了轮椅之上,双手推着手边的轮子,往竹溪深处走去。
阮梦欢跟了上去,总归是抱着一死的心态来这里,尹嫦陌想带她去什么地方都不重要。她跟着尹嫦陌的步伐,脑海里却一直是燕奉书的模样,她想,现在的情况是最好不过的,她不喜欢离别,更不喜欢与心爱之人生死离别。她擦掉了脸颊上的泪珠,努力的笑着。
阮梦欢清楚,她比别人多活的那些日子,迟早是要还回去的。从知道尹嫦陌就是殷如煦时,她想她明白自己为何夜不能寐了。
前面有个小坡,任尹嫦陌怎么努力都没法把轮椅推上去,他用了所有的力气,却始终没能让轮椅爬上去,反而后滑了不少。阮梦欢见状,随手帮着推了一把轮椅,然而她的手刚准备要离开,就被尹嫦陌打掉了,她深刻的感受到了他的愤怒与不甘。
坐在轮椅上的尹嫦陌不再理会阮梦欢,自顾自推了轮椅,往前走去。
这种时候,看着那固执的背影,阮梦欢莫名的心酸起来,如果当时她的恨意没有那么强烈,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可是,如果两个人之间非要有一个人要倒霉的话,为何那个人一定要是自己呢!且先做错事情的人,根本不是她!她以为自己没有任何愧疚的必要!
轮椅的轱辘声,一直在耳边回响,直到停在了一个四角凉亭。纱帘随风摆动,神秘的紫色令人心存疑虑,而放眼望去,周遭尽是花红绿柳,处处惹人流恋。
阮梦欢提步跟过去,她站立于轮椅之后,“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看风景?”
“青阳城也有同样名字的凉亭,彼时,那时,我们一同游玩过的,你忘记了?你看,那边的山和水,竟然跟青阳城的一样呢!”尹嫦陌似是还沉浸于自己的过去之中,显然,还是没有放弃的。
“够了!”阮梦欢大叫了一声,喝止尹嫦陌继续说下去,“虽不知你想说什么,可是我不想听,半个字都不想!你要杀要刮,我悉听尊便,但是请你不要说下去了!”
“也罢!”尹嫦陌淡淡一笑,始终没有多大的力气,他推着轮椅往凉亭的一角靠过去。此处路很平,他的行为却异常的艰难,可以说他是在挪动。
阮梦欢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闲情逸致,他上下抚模着大红的柱子,双眼中带着别样的柔情,似乎是熟悉的,却又是陌生的。
阮梦欢想着要不要上前阻止他继续这么玩下去,然而地面忽然发生了变化,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地面分裂成了好几块,眼看着自己就将站立不住,然而她的恐惧和忧患意识来的太迟太迟。她终究还是掉了下去。
也不知道在空中究竟往下坠落了多久,阮梦欢甚至有些习惯那种坠落的感觉,她试着努力的呼吸,然而周遭只有自己的回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她想不通,自己这是在哪里。
“噗通”一声,身上传来剧痛,阮梦欢揉捏着身上的痛处,她想她掉进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不,应该说是尹嫦陌设下的陷阱,她掉了进去。
四面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的光。阮梦欢一边揉着身上的痛处,一边想方设法找出点破绽来。令她没想到的是,那只还没来得及扳倒钱冠满的玉蝉,此刻正发着荧荧的光泽,淡绿的光泽,虽然不够亮,却也能够给人带来不少的安全感。
借着玉蝉的光,可以看得出,这里是人居住的房间。空间不大,却刚好让一个人住下,有床榻,有书桌,还有灯具。阮梦欢缓缓走过去,在桌上发现了火折子与油灯,她由不得多想,点着了油灯。
虽说是个豆大的光圈,却足够照亮她想要的。而当阮梦欢看清如今的一切时,她的心中莫名的泛酸,因为这里的一景一物与她当年在萍音阁中的一模一样。这,让她有个错觉,是否自己又回到了当初,又一次的重复着过去的人生。她的眼中再也没有惊恐,反而是一种近似于嘲弄的笑意。
如果一个人活着,那时间不能更好的事情;可当一个人虽然活着,却在不断的重复过去时,那种痛苦,并非常人能理解。
阮梦欢小心翼翼的把四周翻了个底朝天,始终没能找到离开的出口,她坐于床榻之上,面无表情的望着那盏灯,豆大的光芒上罩着一个光圈,不大不小,却刚好给人带来温暖和依靠。
“噗通”!
当阮梦欢望着那盏灯就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意外的声音。那声音与自己落下来时的一个模样,她从迷糊中警醒,在保持距离的条件下,观察着从天而降的那个人。虽然未能看清那人是谁,不过既然是被尹嫦陌陷害的人,总不至于是她的敌人。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喂!”阮梦欢手把着那人的肩膀,把他翻了过来,不了一看之后,心中的惊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焦急在心中乱窜,是了,在她后面掉入尹嫦陌陷阱的人,就是燕奉书。这让她如何不着急!
“奉书!奉书!”阮梦欢把他抱在了怀里,好让他舒服一些,只是她没想到,他的脑后竟然渗出了鲜血,她用帕子简单的包扎了一下,然后试着叫醒他。
阮梦欢的努力并未能让燕奉书清醒过来,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把他挪到了床铺之上,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唯一令阮梦欢觉得人生还有希望的是,他还有气息存在。
虽然阮梦欢并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可是如今的情景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尹嫦陌,就是殷如煦,这一点或许燕奉书根本不知道,所以即便他有防备,也不能时刻防备着,于是他掉了进来。
“奉书,醒醒!”阮梦欢握着他的双手,用他的手背摩挲着自己的侧脸,他的神态如此的温和,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她不想看他就这么睡着,“快醒醒啊,我不想一个人,你快醒醒呀!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就算动动眼珠子也行呢,起码给我点暗示!”
阮梦欢的声音已经哽咽了,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嘴里一片苦涩。她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却惟独不能放弃燕奉书的。他还有很多冤枉需要实现,他的未来应该是五彩缤纷的,岂能因为一个她就断送在这狭小的世界里。
“奉书,你若再不醒过来,我……等我出去以后,我便改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