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阳光明亮而灼热,空气中不带一丝风,蕴热沉沉,公主府内,小厮婢女们大多猫在房里午休,或者是找个阴凉的地方避暑,就连府外树上之前声声急躁鸣叫的夏蝉,此时也不禁安静了下来,除了公主府内当值巡视的侍卫偶有在府内走动,偌大的公主府几乎静悄悄一片。
燕青萤躺在竹榻上,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突然听到外面好像有人在吹笛。
她下意识的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神智尚未清明,半昏半迷的低声问道:“是什么声音?”
一旁坐在榻边支肘小憩的承影一时也被断断续续响起的笛声惊醒,放下手边的团扇,走到红棱镂花长窗前,透过支开的窗户,抬头朝外面扫视了一圈后,回至燕青萤身边道:“公主,是萧公子在荷池边上吹笛。”
“他?”燕青萤下意识的挑眉,坐在竹榻上沉思了一会儿,正瞧见纯钧进门,狐疑的问道:“那萧九真的不懂武功?”
纯钧嗓子干的厉害,倒了杯茶一口咕噜噜喝完,这才回道:“我跟莫邪两人都试过好几遍了,那萧九笨手笨脚的,看上去真不像是练武之人,身上也没有一点内力气息,倒是他身边跟着的两个双胞胎书童,会几手拳脚,不过也登不得大雅之堂。”
见燕青萤依旧蹙着眉头,她言语谨慎的问道:“莫非郡主怀疑他是极顶高手,深藏不漏,把我们都给蒙过去了?”
燕青萤想了半响,才幽幽开口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她将纯钧招至眼前,伏耳交代了几句之后,只见纯钧一脸尖笑的快速退了下去。
承影拿着一件澹色宫锦钿花长裙过来服侍她穿衣,见状不由的疑惑道:“公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燕青萤抬步行至窗口,从高楼上向南边眺望,只见荷池边站着个手持笛子的修长身形,可不就正是萧九,她双眸一沉,凝视了半响之后,语气坚定道:“我打算去会会那萧九,看看他到底是真不懂武功,还是有意隐瞒。再则,我就不信,剥不下他面上那层皮来!”
出清音阁时,虽早已过了午时,但空气中的热度依旧丝毫不减,即使头顶遮着纸伞,燕青萤还是觉得燥热不堪。
萧九远远的便见到她过来,及至她行至他跟前,一脸笑意的打趣道:“公主好雅兴,这么热的天,还出来赏荷!”
燕青萤眸光微动,一脸悠然浅笑着回他,“萧公子不也一样,这么热的天,竟然有雅兴出来吹笛。”
萧九听闻那嗓音柔澈的话音之后,脸上先是无奈的一笑,而后神色突然颇有些伤感道,“上午听闻青兄说想家,回到凝香阁后,萧某也不知不觉想到了家中的父母兄妹,不知他们如今可还跟我离家时一样的面貌?也不知道兄长在官场是否依旧一路官运亨通,也不知道小妹是否又长高了,家中年幼的侄子是否已经开始习书温字。”
说着,他神色一顿,低头瞅着手中的玉笛,好一会儿后,才似有落寞的喃喃念道:“家母以前最喜欢听我吹笛了,刚才一时心生感触,不知不觉便拿了笛子吹奏,若是有打扰到公主之处,还望海涵。”说罢,他对着燕青萤抬手作揖,以示歉意。
燕青萤温婉的浅笑着,跟多数大家闺秀一样,有礼而又声调柔和的客气道:“萧公子严重了,思母乃人之常情,公子是性情中人,方才不过是情之所至罢了。青萤怎会见怪,公子多虑了。”
萧九却一脸惭愧的连连作揖,“我在这里暂住,已是打扰了公主,若是还因此惹得公主不快,萧某岂不是就要惭愧死了!还好公主如此善解人意,是萧某有幸!”
他语气谦和有礼,脸上的笑意,柔和之下带着几分疏离,举手投足间进退有度,是像大家士族出来的子弟,可燕青萤依旧不太相信,萧九就是他的真名。
连容貌都可以作假之人,又岂会放心将自己的真名告之一个不相干的人。
燕青萤见萧九额角不知不觉渗出了几滴汗水,忙提议道:“萧公子真是客气了,这里天热,不妨我们去水榭那边坐坐如何?”
“公主盛情相邀,萧某怎敢不从,公主先请。”萧九也不推辞,一口就应下了,客气的抬手让她先行,燕青萤也不跟他客套,跟承影交代了几句要上的糕点,先抬步走在了他跟前。
水榭就在荷池的北面,并不远,一路长廊短桥,不过一柱香时间,燕青萤与萧九两人便已坐在水榭中,吃着精致的糕点,品着酸梅汤,欣赏荷池上菡萏盛开的美景。
水榭建于荷池之上,檐牙高啄,四周布满水晶轻纱帘,透明的水晶被阳光一照,泛出七彩的光芒,煞是好看。
燕青萤咬了几口牛乳菱粉糕,伏在水榭临水的栏杆上,将吃剩下的半块牛乳菱粉糕用手细细碾碎了,一点点扔进池中,蹙着眉惋惜道:“可惜了这么大的一个湖,竟没有一尾锦鲤。要是有缘萧公子去云州,一定要去云王府上住上几宿。你不知道,王府的镜潭湖里,养了近万尾锦鲤,只有随手把饵料一洒,湖中的锦鲤就会成群成群的朝着你游过来,有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黑色的,好似万鲤朝天之景,可有意思了!”
萧九嘴角勾出一抹淡笑,语气带着几分讶然与羡慕,“哦?真的么?那有空萧某可要去云州看一看,到时候公主可不要嫌弃萧某又去打扰你了。”
燕青萤连连摆手道:“怎么会?不嫌弃,一定不嫌弃!”她将残留在手上的最后一点糕点屑末拍落到荷池中,笑着问萧九,“青萤刚入住这公主府不到一月光景,这荷池尚未取名,不知萧公子可否赏个脸,给这荷池取个名?”
萧九从桌边起身,向前三四步走到临水的栏杆后,面对着荷池,负手长身而立半响,缓缓开口道:“这里既种了芙蓉,且岸边植有柳树,而公主又甚喜锦鲤,不如就叫做十里风烟如何?”
见燕青萤一脸好奇,他凝视着眼前一色湖光碧水,深情的吟诵道:“一泓泉色涨漪涟,窃号西湖几百年。泛出芰荷钱万叠,洗开杨柳眼三眠。雪鸥卧听禅僧磬,锦鲤行惊钓客船。若比钱塘江上景,欠他十里好风烟。”
“若比钱塘江上景,欠他十里好风烟。”燕青萤细细琢磨了一番,激动道:“十里风烟,好名好名。”忙回到桌边斟了两玉盏酒,要与萧九道谢。
燕青萤拿着两杯倒满梨花白的玉盏起身,一颦一笑的缓步走向萧九,此时萧九亦一脸笑意盈盈的转头瞅向她,四目相对间,突然燕青萤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住,就要向前摔倒,萧九那个眼疾手快,忙身形一闪,一眨眼功夫,已双手扶住燕青萤倒下去的腰身。
可两人却也因为都没有站稳,纷纷撞向临水的栏杆而去,燕青萤只听得耳边突然“吱呀”一声巨响,随后“嘭”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荷池中。
等她反应过来时,只见眼前的水榭,因长年风雨侵蚀,年久失修,而变得松懈,被两人撞断了栏杆,她看到大部分的栏杆已经断裂掉进湖中,而萧九也已被呛进去好几口湖水,脸色煞白的在水中挣扎呼喊。
燕青萤方才为了清静,把一干侍女都打发了下去,此时周围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她面色着急的对着在水中挣扎不止的萧九道,“萧公子,我这就去喊人,你等着。”
说罢,撒腿跑出水榭,心急火燎的朝四面大声喊道:“快来人啊!快给本宫来人啊,萧公子落水了……”
可是等她喊得嗓子都哑了,岸上也只来了些不会游泳的侍女,一起跟着她干着急,终于,就在萧九快要支撑不住,沉下去之时,公主府的侍卫们,这才姗姗来迟。
见湖中萧九脸色惨白惨白,没有一丝人样,侍卫们忙扑通扑通一个接着一个跳下水中。
不一会儿,浑身湿漉漉的萧九终于被抬上了岸,头顶束发的银冠早已经月兑落,长发凌乱湿粘的贴在他面上,一张脸面色苍白,几近无血色。
侍卫长探了探他的鼻息,见还有微弱的气息,略略松了口气,忙问燕青萤,“公主,现在怎么办?”
燕青萤忙紧张道:“按压他肚子,让他把喝进去的水都吐出来啊?”
侍卫长闻言,忙抬手对着萧九的月复部用力按压,燕青萤则走到萧九脑袋边上,蹲对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按照鱼肠教她的方法,正抬手要把他脸上的易容撕掉,手指堪堪碰触到萧九冰凉的下颌,突然一口水迎面冲着她直喷而出。
燕青萤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的水滞,她下意识的抬袖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要再次出手,却见躺在地上的萧九勉强睁开了眼,坐起身瞅着她好半天,才看清楚她的脸,惊讶道:“公主,你脸上怎么也是湿的,难道你也掉进湖里了?看来今日时运不济,可怜我们俩成了难兄难妹。”
恰此时,他的两个书童七月八月闻讯匆忙的赶了过来,也不等燕青萤发话,早已一脸担忧的扶着他们的公子朝凝香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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