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如海的灵堂气氛,比起前一天,有了很大改善,从凄厉紧张一变而为亲切、融洽、友好。
当外头好奇的小子们向邱慧天打听里头情况时,邱慧天就是这么回答的。
小子们嘘他:“灵堂就该哭!哭得越凄惨越好!亲切还叫什么灵堂?”
邱慧天挠挠头,不予置评,回去睡觉。
小子们拉他:“哎哎!太阳出来了你睡什么觉。昨晚作贼去了?”
“是啊,嗯啊。”邱慧天打哈哈。
小子们挤眉弄眼:“昨晚你出去了!到哪家作贼去的?”
邱慧天不受激、也不受诈。他均匀的打起鼾来。
小子们恨得踹他**,邱慧天鼾声不变。小子们围着他磨了会儿牙,到底无法,也只有散了。
从邱慧天嘴里漏不出半点秘密,大嬷嬷这次回来又很低调,二话不说,在后院跟其他下人们一起披麻守孝,而老派下人们也被蓉波换得差不多了,很多人根本不认识她。
她回来的消息,过了很久才传到韩氏族人的耳目里。
族人下头的耳目纳了会儿闷:要不要告诉主子呢?
想想,告诉了没有错,不告诉却是失职。还是告诉了吧!
不料主子忙着跟其他人一起在毓笙面前争宠,就像青楼里的老鸨,街心拉客、勾栏头上红袖招:客人,看我们房里呀!我们房里德艺双馨,包不让你后悔啊!——其他房?蠢透了?选他,你就是傻子!
毓笙学了前辈子蓉波的手段,并发扬光大,先不吐口答应什么,只是柔顺的听着,似乎很傻很天真的问一声:“真的吗?立嗣有好处?”
几房的长辈抢着跟她说好处,互相夺了话头。
毓笙再挑拨一句:“可是……人选也是很重要的吧?选得不合适,亡父在天之灵也不安,是不是?”
“太对了!”几房长辈就争着说自己的好、踩别的候选人。
毓笙袖手,垂睫听着。只要不动感情啊……这种场面应付下来倒也挺轻松的。
就在这么争得白热化的时候,有一房的耳目,为汇报大嬷嬷的事儿,把他主子叫出来。主子一听:不过是个离府多年的下人!而且还没陪在姑娘的身边,光在后院跟其他低等下人们一起挤着!这也值得一提?害得他失了灵堂里说嘴的好位置?
他恼火地问:“查了没?为什么忽然回来的?”
耳目答道:“——听说是,虽然断了主仆契,但念在伺候半辈子,还是回来给老爷披麻戴孝,姑娘也准了。”
“那不就结了?这么小的事儿问我干嘛!”主子要奔回灵堂,转念又一想,凡事稳妥为上,“——你还是再查查清楚吧!有重大消息再告诉我。记住,要重大才行!”
耳目应声退下。
灵堂里碎碎念了半上午,毓笙吃不消,下去休憩片刻。她告诉那些人:“长辈们的主意都很好,小女实在说不出什么来。不如长辈们商量个定论,教诲给小女好不好?”
定论?那些视线相撞击时,火药味儿更足。毓笙乘机溜走。
蓉波立在月亮门边,瞅着小鸡刨虫子吃,瞄见毓笙来,就指着那小鸡骂:“鸡公鸡母都下了锅,就留你个孽障,看能欢蹦到几时!”
若在以前,毓笙一听这种指桑骂槐的话,能心塞三日、啼哭九夜、一整月不知肉味。
现在她只诧异:自己以前怎么会为这么低级的挑衅,就作践自己?
她故作不闻从旁边走过,半个字也没回。
也许等有一天,她很闲很闲了,没得事做,把跟蓉波斗法当作人生最大乐趣,那可以坐下来闲磕牙儿。
如今,恕她不想奉陪!
她到耳房,坐在美人榻上。邱嬷嬷早摆下软垫,她斜身靠着,闭目将息——
不行!
太阳穴青筋别别的跳,头壳缓缓涨大,眼前有很多奇怪的光点光线闪烁,心跳得难受。
灵堂里那些秃鹫的无耻言论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蓉波恶意的嘴脸仍然在她眼前晃荡。
知难行易。她知道应该不拿他们当回事,但精神上还是受不了。
这觉是睡不成了。
幸亏昨晚幸运,上床之后,竟睡到四更天方醒,对她来说,已算是难能可贵的长睡眠,靠它撑这一日,应该——不会倒下吧?
毓笙咬牙要坐起。
邱嬷嬷劝慰毓笙:“姑娘再歇一歇!前面太吵了,还是这儿清净。”
这里确实清净得多,无奈心魔纠葛。毓笙这般躺着,比坐着还累。她仍然打算起来。
邱嬷嬷无奈,取出了一个香球。
所谓香球,是用铜制成一个镂空刻花的球儿,里头用铜制的小盏盛着香,盏底、盏沿有巧妙的机簧,不管球怎么转,小盏始终盏口向上,里头的香不会撒出来。
这小玩艺儿,最初是被子里熏香用的,所以又称“被中香”。
毓笙微微摇首。她如今精力衰微,不想添香。
邱嬷嬷打开铜球壳,给她看。
毓笙睁大眼睛。
这拳头大的铜球里,搁的竟是个飞薄雪白的小瓷坛。所谓“雪衣胎”。瓷坛里有一缕晴翠水草,还有尾小红鱼,只有指甲那么大,尾巴半透明,弯弯如月痕。
“我那内侄儿买来的,说姑娘愿意的话,就留着玩玩。有什么厌事懒怠看的,就看看鱼儿试试。”邱嬷嬷道。
雪薄、水清、柔翠、透明红,这几样印在眼底,毓笙心竟然静下来。看那小小的清净世界中,细小鱼儿甩着尾游来逛去,好不悠哉!她耳边的虚幻噪音,也随之渐渐淡去。
邱嬷嬷看着她神情,欣慰地举起帕子,印了印眼眶。
毓笙终于没能小睡,但却得到了休憩。再回到灵堂时,她孝服下藏了个铜球、球里有条鱼儿。凶音噪耳,她微垂眼帘,幻想着自己正跟鱼儿一起悠哉游哉,身边诸事与她无关,精神好过许多。
午膳又开席了。
这一顿比昨日略热闹些,是凉切女敕藕、豆腐丸子炒时蔬、腌野味、芙蓉鸡圭、肉末豆花、银肺汤、南瓜饼、笋丁猪肉馅的烫面饺等几样,也有饭和面,凭人添取。
众说客一时先住口,且用膳去。
用完膳,又有热腾腾的香茶。丧席不便开坛灌酒,茶总是可以的。吃饱肚子,又品了香茗,熏风初送、池莲新举,这时节,真叫人想阖上眼睛,抱着手打个盹儿。
连僧人经唱声,都低缓了许多。上点年纪的人,本来就爱打午憩,已撑不住了,自有下人引去休息。
某人的耳目,又从后院得到了关于大嬷嬷英姑的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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