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姑冷声回蓉波道:“再多一句嘴,试试传不传得到前头?主子自有考虑,要下人噜嗦?姨娘不如歇歇去。只要老实些,少不得日常奉养的份儿。”
毓笙心头大乐:解恨解恨!不消自己动嘴皮子,就已经大军把敌方杀出去。这就是养个得力臂膀的好处了!
以前毓笙很小时,听见声音大点儿、望见脸色怪点儿,就觉受不住,于是觉得邱嬷嬷比英姑好。如今她才知道,世上人心险恶,不是想躲就能躲过,这种时候,手头有只猎犬,比膝上趴一只猫儿好!
蓉波脸色苍白,活生生被骂了出去,门外放句话:“好,我就等着看主子的能耐!”
毓笙步至前堂,倒未照英姑的教导,跟长辈们争讨住处、帐目的权力。她只向长辈们道辛苦、请长辈们用晚膳。
仍然是府里主人才能行使的权限。她仍做着这偌大府里、实际上的主人,且不急着关心有没有嗣兄弟产生。
那些“长辈”们却不得不关心她的身体,并假惺惺道:“等菅小子住进来,笙儿不必这样辛苦了。”
嗣子到底定了毓菅。
飞老爷子知道这是生死决战,情急之余,许下了大笔真金实银的贿赂,只求其他房做个让步。其他房也知道,真与飞老爷子争,胜出希望渺茫,于是最终答应拿点实惠,而把大肥肉让给他去吞。
毓笙看了看这些长辈们的嘴脸,温顺道:“是。明日点主、捧灵,都要劳烦嗣兄弟了。”
所谓点主,即在灵位神牌上以朱笔将“王”字点成“主”字。原来说六十岁以上、有子孙承祧的男性死者,才能享此殊荣。如今大家都乐意哄死人开心,岁数就先不去管他了,子孙承祧这道门槛却不能变。只因点主、捧灵牌,都要由承祧子孙、以及特意请来的贤达长者进行,没个女孩儿家能代替的。
云剑、还有英姑,不约而同望了毓笙一眼。
英姑诧的是:毓笙提也不提争帐目、住所的事儿!难道对今晚的计划如此放心……当然,英姑也希望今晚能够顺利——然而去了甲太子、岂无太子乙?府里迟早要进男丁,趁官员在时,先把道儿划清,难道不好吗?
云剑则是又诧又愧。
他曾跟毓笙说得明白:要立个幼子。如今却是韩敏菅当选。毓笙怎么不向他要解释?
云剑也知道,这解释,她若问他,他实在不好给。可她连问都不问、眼角都不扫他,他却不得不找机会主动向她解释了。
那晚膳是谢府的下人帮着操持的,多了几道旭北道的菜色。席上一群人在夸这几样菜色好。
云剑今天不知为什么,特别不想跟他们周旋,应声叹道:“想起姑父当年也夸过这道菜,真令人黯然泪下。”
“是!是……真黯然……黯然……”食客们只好一起摆出灰暗的脸色,很影响食欲。
人是这样多,云剑根本没有机会找毓笙说话。若等到人少些儿时候,他又怕,内院下钥,他更没有机会与毓笙说话了。
幸亏不管旭南还是旭北,不管丧宴还是喜宴,只要一群人坐下来吃饭,总是能拖得很长、很长。
毓笙毕竟体弱,不能从头陪坐到尾,当中告罪离开一会儿。
云剑不便跟上。
他对张神仙使了个眼色,张神仙便跟上了。
而毓菅是自己跟上去的!
毓菅也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直接跟毓笙说点**——不不,不是调戏,只是调剂一下兄妹感情的话儿——见毓笙离席,他连忙跟上。
张神仙躲在后头,见到了毓菅那副嘴脸。
这家伙追上毓笙、挡着毓菅,又是作揖、又是斜眼看。嘴里说些“如今我们成了亲兄妹”的话儿,眼里却恨不能飞出绳儿索儿,把毓笙绑了去。
英姑与邱嬷嬷一起拦在毓笙身前,护住了毓笙。
张神仙眼珠子一转:咦,此情此景,可以利用嘛!
他翘着尖胡子笑了笑,对着空气礼让:“兄台请——”“不不,阁下先请!”
一张嘴,他能学出两个人的声音。
毓菅听见有人,便不敢太撒泼。两个嬷嬷趁此护毓笙走月兑。毓菅自己寻思:毓笙竟然没有严辞坚拒他!看起来颇有点儿意味嘛?
顿时他头尾翘然,飘飘欲仙,不知今夕何夕。
张神仙冷笑一声,拐弯抹角,看准毓笙进哪里休息,耐心蹲守着,等到毓笙再出来,方才去同云剑报信。
云剑接了暗号,不动声色离席,终于与毓笙路上“偶遇”。
毓笙先福下去:“二哥哥。”
客气得很。
越是客气,便越疏远。
云剑心头难受,道:“为兄对不住妹妹。”
毓笙不理睬他的道歉:“二哥哥何出此言。”
云剑长叹一声,深深作一礼:“日久见人心,妹妹只看着便是。”
毓笙不语。
她是要看着。
并且她还要主动制造个机会,好更清楚的看看他哪!
素衣翩然,毓笙又在嬷嬷护持下,往前头去了。云剑怔立在路边。张神仙捋着胡子,像老鼠似的溜出来,对云剑一揖:“小人给公子想了个主意!”
“嗯?”云剑转过目光望他。
张神仙与他一起移步至更僻静处,低声把妙计奉上:“公子很快可把两难、化为两全了。”
那计策说出来,云剑否决:“不可!有损姑娘清誉。”
“公子哎!若要照老——”
云剑阻止他:“噤声!”
两人又朝左右看了看、侧耳听了听。
他们都有一身功夫在,耳聪目明,确认没有人潜过来偷听,这才说下去。
然而刚才提的人名,张神仙也不再说了。他只道:“唯有如此,快刀斩乱麻,大家得益。姑娘清誉,是为嫁人用的。公子英明,谢府牌子灿然高悬,还愁嫁不得姑娘?”
云剑长嗟,未置可否,只道:“走着看罢。”
席终时,毓笙倒给这几位想吃、又怕烫的主儿,帮忙推了一把。她殷勤劝说在席的诸位:“想必累了。若不嫌客房粗陋,竟不妨宿在这儿。”
她眼波,在席上平平掠过,当然也看了毓菅一眼。
毓菅立刻觉得:“她看我了!她这话是对我说的!”于是向飞老爷子装病:“爷爷,不知为什么……大约是给四叔爹哭灵时太伤心……”
“还叫四叔爹?”飞老爷子横他一眼,明是呵责,暗地里是抬举他一把。
毓菅很识相:“是,父亲!”响亮的把韩如海叫定了嗣父的身份,撒娇道,“小子给父亲哭灵时,大约太伤心了,如今头晕目眩,恐怕赶不得路。”
毓菅的爹知道自己儿子满身贱骨头、一肚子鬼主意,仓猝间模不透这次的鬼主意又藏在什么地方,但根据十几年来的血泪教训,他觉得甭管这小子有什么要求,先拒绝了是肯定没错的!飞老爷子倒觉得:趁热打铁,把毓菅就此留在这里,也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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