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少爷这衣服上怎么弄得这么脏?”邱慧天惊诧地指着毓菅的衣襟,“少爷腿也受伤了?”很畏惧地瞄了一眼谢云剑,似乎还以为云剑给他弄伤的。
“对了,韩少爷,这腿是怎么受伤的?”云剑已不再称呼毓菅为“贤弟”,很明显地跟他保持距离。
毓菅这才叫被戳中痛脚!
他是满心欢喜模向中门时,被巡夜小厮当野狗打了,这话可以说出来吗……
“原来那只野狗是少爷您吗!”邱慧天惊呼,“小人得罪了!——不过,少爷啊,您说小的们合伙帮上头约的您,那您还躲着干嘛?而且那一来小人也不可能得罪到少爷对不对?”
“对……不对!这个……”毓菅觉得这逻辑很有哪里混乱,但他一时讲不清。
落在别人眼里,他完全做贼心虚、语无伦次了。
云剑看了邱慧天一眼。
邱慧天悚然:谢云剑人中龙凤,不可以随便欺骗。他刚才演的戏,会不会太过火了?
他低下头,老老实实躲在一边。
英姑出来救场了。
姜还是老的辣。英姑的演技,炉火纯青。纵然云剑目光犀利,对这老成了精的女人,也丝毫都看不穿。
英姑说,她见中门空虚,想起老爷刚走、府里有点乱,生怕出什么事,就主动坐着把守,谁知菅少爷进来,作出主人威仪,硬喝她走,然后就往里头闯。她觉得不对劲,就找二公子求助了。
这番证词,朴实而有力,为毓菅的罪状,板上钉钉。
毓菅搞不清楚状况,但他觉得自己被什么人设计、陷害、欺侮了。他哭着威胁要向自己家里人告状。然而他的一切踢腾,都已经是强弩之末、战局的尾声了。
英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了战场,回到了毓笙身边。
仅仅用陪毓笙在房间里走一圈的时间,她就把前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毓笙。
大致就是:一切如计划中。
她对毓笙道:“姑娘想必也已经设想过那场景,很多次了。那么,我们用一圈的时间来说已经发生的事,再用一圈时间来设想他们下一步会发生的事。之后的时间,我们都留给自己。如何?”
“呵,”毓笙道,“你是说我们的脑袋像客厅一样,总是留给别人进出。但是,我们要留一角给自己休息,是吗?”
“姑娘聪敏!好容易建起一座房子,怎么能把空间都留给别人用。”英姑笑道。
这时候,她们已经开始走第二圈。
毓菅犯下如此大错,已经失去过继的资格;飞老爷子会大怒,并且因为在书楼的是蓉波,就以为局是蓉波设下的;蓉波纠结于“利”这个字,舍不得说出她为什么在书楼的真正原因,于是云剑也不会猜到这个局是毓笙布的;也许云剑会嗅到一点儿可疑气息,但是英姑和毓笙已经先一步等着他了。不管怎么说,明天捧灵牌的嗣子,不会是毓菅。而云剑一定会把新嗣子也干掉。到那时,在蓉波、和韩如海书信上布的伏笔,也可以发动了。
“三分人事,七分天命。姑娘,我们尽了人能做的,让老天去做它的事吧。”英姑道。
第三圈已经开始。
毓笙觉得身体已经有一点点疲倦。
“这月色,这风。”英姑道。
毓笙深吸一口气。如此美妙的月夜,窗外透进的馨风。不管外头的人事如何变幻。眼前的月、眼前的风,是真实可靠的。
“奇怪的是,月亮什么的,都不会因为人什么的变更。”英姑问,“姑娘,可有什么诗句来形容这种事?”
“一世繁华谢,空天皓月明。”毓笙道。
这一句,用掉她一圈的时间。
平平仄仄,千万字里,寻那一字,又一字,填上心里缺的格子。这种游戏,比人事纠葛,更能消磨时间。
“真美。可是再好的诗句也比不过一个大字不识的人亲身体会到的月光。”英姑道。
“是比不上。”毓笙同意。
那渗透骨髓的清美,无法言传。一个人用尽天下的语言文字,不能向另一个人述说。
第四圈,毓笙只在享受月光的沐浴,什么也没想。
然后英姑把她牵到窗下。窗畔的小盆文竹,有些叶子已经黄了。“不如亲手剪去罢?”英姑建议毓笙。
“不休息了吗?”邱嬷嬷简直要疯了。
“嘘!”毓笙和英姑一起回头嘘她。
于是在月光下,毓笙心平静气的拿起剪子,为文竹修剪枯黄的叶子。
邱嬷嬷遥遥望着她们的背影,竟然有种错觉,就好像……好像夫人还在世,带着小小的小姐,一起在阶前,数着枝头新开的花蕾。
“我真是疯了。”邱嬷嬷暗暗责备自己:怎么能把英姑和夫人相提并论?
毓笙剪罢细竹,搁下剪子,道:“我想起一个人。”
“什么?”邱嬷嬷没做贼也心虚,唬了一跳。
毓笙笑了笑:“你们不认识。算了。”
这一世,两个嬷嬷还不认识。毓笙想起的那个人,是谢府的四小姐,云舟。正是云舟把自己书房借给毓笙,许她尽情的看。而云舟自己,只在园中伺弄花草。她有锦城最美的一座园子。
重生一世,毓笙对谢府那些人,或是怨恨、或是轻蔑,唯对云舟,只有感激。
可惜上辈子,毓笙忙着看书、又忙着痴恋云剑,没顾得上跟云舟好好说几句话。这一次,她想,也许可以跟云舟坐下来,好好的理理花草、聊聊风月。
“姑娘?”邱嬷嬷很紧张。她陪着姑娘一辈子。姑娘竟然想起一个人,是她不认识的!那会是什么情况?
“南唐有位昭惠后,兰陵有个萧练儿,嬷嬷难道都认识么?”毓笙俏皮的伸个懒腰,“唉呀,累了!”
劳动筋骨之后,她是真的累了。
“明天我不起,就别叫我,只说我病了。”拉起被头,她认真的嘱咐。
英姑和邱嬷嬷一口应下。
毓笙直睡到日上三竿。
韩毓菅早已跑回他自己家里,把威胁变为现实:他真的向爷爷告状了!
在他跑回去之前,飞老爷子已接到了信儿,听毓菅回来一哭诉,气得胡子直翘:蠢才!你色胆包天,竟敢半夜模进去调戏嗣妹,被人反设陷阱,还有脸说么?!
毓菅苦着脸问:“笙妹妹设我陷阱么?”
飞老爷子恨道:“那小丫头片子有那本事么?好个姨女乃女乃,我看低你了!”
——他果然以为这局是蓉波设的。
云剑却有另一桩疑虑。他向剑影嘱咐了一句。
那时天还未明。剑影点头,领命而去。
他偌大个个子,没入黎明前的黑暗,如风悄然,不惊寸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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