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的大雨顺着八角凉亭的檐梁垂直而下,漆红的柱子被雨水浸湿,红得更甚。
赵贤顶伞而来,没有骑马,走了几里路,鞋子四围都浸湿了,他暂住在清水县的一家客栈,至行宫有些距离,先是坐轿子出清水县城,后道路泥泞,一个轿夫不慎崴了脚,没办法,他只好自己撑伞走过来。
这不,他刚坐于亭中的石凳上,便见雨中有一模糊的身影渐渐向他靠近,他遂站起遥望,视线中的人越来越近,他赫然一惊,赵翊,怎么会是他?
在他思索之际,浑身湿透的赵翊举着剑,直朝他的心口窝刺来,他忙不迭地向旁一侧身,躲过那锋利的剑端,还未等他开口,赵翊一个横劈,只听一声“嘶啦”,他胸前的衣袍被划破一道口子,幸亏力道不够,没有伤及皮肉。
赵贤连退数步,靠在柱子上,拧眉道:“赵翊,你这是……”
“今天我不把你杀了誓不为人!”赵翊目露凶光,不由分说地直刺他心。
地方狭小,赵贤无处可躲,眼见雷霆之势,只好伸手握住剑刃,倏然,鲜红的血珠渗出顺剑锋滴落在地。
赵翊一怔,停了一瞬,冷冽的眸光射在他有些痛楚的面上,“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我?”
“你为何要杀我?”
“你还要问我为何,你心知肚明!”话落,赵翊不顾他的手,径自把剑抽出来。
赵贤忍着疼痛,手扶柱子,翻身越出凉亭,立在大雨中,手上的口子冒着鲜血沿手指滴落,在他的脚下形成一滩血迹。
“我承认与子嫣私下见面,但你不至于要杀了我吧?”他见赵翊顿在亭内,大声冲他嚷道。
赵翊见他强词夺理,更是气不过,一步跨出凉亭,剑锋直指他的颈喉,声色冷凝,“好!本太子就告诉你,也让你死得明白!”
赵翊顿了一下,心似刀绞,一字一言都是深扎进自己心口窝的刺。
“韩子嫣为了你,竟毒杀了她月复中的骨肉,那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说你该不该死!”
赵贤一听,心猛然揪紧,似被什么刺了一下,疼得不明显,却令他感到一阵缺氧般的窒息。
“这下你可以死得瞑目了。”
不等赵贤再开口,赵翊的剑以迅雷之势猛刺过来,霎那间,剑锋滞在他的颈喉处,没有再深入,他旋即向后退了几寸,扯开衣领一看,是挂在脖上的玉璜救了自己一命。
赵翊见杀他未果,自然不善罢甘休,又连接挥了数下,皆未伤及赵贤一根毫毛。
雨中,一人挥剑,一人躲闪,来来回回,斩断了如珠帘的雨水。
赵贤见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只好在弯身躲过剑锋时,霍然反转上身,趁其未反应过来,一个力道打在赵翊握剑的手腕上,即刻,剑落在草地上,赵翊欲要捡回,却被赵贤一脚踢开,落入了灌丛中。
二人空手相对,四目相视。
“赵翊,我根本不知子嫣怀有身孕,与她相见时,她并未告之,若是知道,我定然不会让她那么做。”
“事到如今,你还敢骗人!”赵翊手无寸铁,也不肯讲和,话刚落,便扬拳打在赵贤的脸上。
赵贤没有还手,将他又打过来的拳头牵制住,大声道:“我说了我不知道,子嫣没有告诉我,子嫣只说让我帮你保住太子的位子。”
最后一句,让赵翊停了暴行,他厉色看着赵贤,“除此之外,你们还说什么?做了什么?”
赵贤明白其意,便道:“我是个正人君子,没碰过她的身子,这你可以放心!至于还说了什么,你回去问她便知。”
“问她!恐怕她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她死了!我要让她为我的孩子陪葬!”
“赵翊……你,你疯了吗?”赵贤抓着他的手腕,用另外一只胳膊的肘部抵在他的喉咙处,愤怒道,“她说她爱上你了,你居然下手杀了她!”
赵翊切齿,“我呸!她爱我就不会杀了我们的骨肉,赵贤,我也不会放过你,你们那么爱彼此,我就让你们在地下做对鬼夫妻。”
“你竟能狠下心杀了她!赵翊,她不欠你的,是你不顾兄弟手足,横刀夺爱,抢她在先,她有什么错,你凭什么要了她的命!凭什么!”赵贤心中无限悲愤,丹田内愤火怒烧,不等赵翊开口,他“砰砰”两拳将赵翊打倒在地。
赵翊兴许是累了,倒在地上,没有起来,任由雨水浇在脸上,他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喘息,似被千斤重的大山压着一般。
他脑子里全是韩子嫣淌着血**地从自己手掌心滑落的一幕。
一种难以言语的恐惧逐渐在他的身体里扩张,就那么淋着,韩子嫣就真的死了,真的会死,是他亲手杀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亲手杀的。
他越想越无法掩饰心中的惶恐,从今往后,那个女子不复存在,他会好过吗?他会忘记吗?会吗?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他会忘记的,世上女子千千万,比她韩子嫣好的多得数不清,他有什么不能忘记的,等他登基为帝,后宫充盈,他根本就不需要她韩子嫣,他是天下第一的男人,难不成还找不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吗?
他想,他就这样安慰自己,劝服自己不要冲回去管她,让她自生自灭。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醒醒!你别吓臣。”陈忠给赵翊撑起伞,蹲下来唤他。
赵贤立在一旁,“他没死,让他冷静冷静!”
陈忠瞪了一眼赵贤,正要开口,忽被睁开眼的赵翊猛然抓住手,他惊喜道:“太子殿下,你醒了,快别淋着了,来!臣背你到亭子下。”
“子嫣,韩子嫣呢?”
“郡主她……”陈忠不敢说救了韩子嫣,支吾了半天。
“说啊!她是不是死了?”赵翊紧紧抓着陈忠,陈忠了然于胸,忙道:“还活着呢。”
几个字出口,赵翊神情木然,呆呆地念叨着,“活着也好,活着也好……”
赵贤闻言,不知其中之意,但听韩子嫣还活着,悲愤的情绪顿然消失,只念自己粗心大意,竟没看出她怀有身孕,可这毒杀自己胎儿的事,恐怕……另有隐情,他正想询问陈忠,却见赵翊站起来。
“今日的事,我不会罢休,以后的日子,你做好受死的准备吧!”说完,赵翊抬腿欲走。
“等一下!”赵贤拦住他,正色道,“我决定帮扶你,助你登上帝位!”
赵翊冷眼一转,勾唇不屑道:“我不需要你照样可以登上帝位!”
“你的意思是?”赵贤觉得他的态度与之前有很大的转变,毕竟易储风波越闹越严重,他现在应该很急迫地需要重臣和大将的鼎力相助,可他却胸有成竹,难道……有事要发生?
见他沉思,赵翊自觉说了不该说的话,忙道:“你想帮我也可以,按照名单除掉葛靖的亲信就行了,至于那个约定,已经作废,这辈子就算我不要她,也不会给你,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好!我不要子嫣,也保证不再和子嫣有任何纠葛,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答不答应,要看我能不能做到?”
“你做得到!也只有你做得到!”
赵贤神情笃定,弄得赵翊心神不宁,“那你快说!”
“等你登基那天,我要一道圣旨。”赵贤顿了一瞬,又道,“圣旨的内容不便告知。”
“这可不行,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
赵贤怕说了会被皇后知道,毕竟那往事的秘密关乎五个人的性命,而且赵翊与皇后的关系甚好,定然不能说与他,思量许久,他才道:“有两个对我很重要的人陷入困境中,我要一道圣旨来赦免他们的罪过,放心!这两个人和韩子嫣没关,和你也……”
他还没说完,赵翊打断道:“和我也没关是吧?那你告诉我,这两个人我认识吗?”
“不认识,他们入不了你的眼!”
“好,若到时是我认识的人,就别怪我不把圣旨给你。”
赵贤点点头,心中暗念,“娘亲你再等等,儿子很快就会接你出来,还有他,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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