砀山行宫的西宫如死寂一般,了无生气,任阳光明媚,蝉鸣蛙叫,水波荡漾,好似无人居住在此,静得有些瘆人,这可是大白天,西宫却紧闭大殿宫门,所有奴才皆跪在殿外的石阶之下,不敢动弹。
自打采兰的耳朵被割下,这些奴才便知了韩子嫣的厉害,又眼瞧着她胎死月复中,太子殿下弃她而去,想必是落下了什么疯病,所以才割了近身婢女采兰的耳朵,这不,他们吓坏了,一大清早就以各种缘由请辞回皇宫。
韩子嫣一宿未睡,晨光熹微时,躺在榻上迷糊地睡了一会儿,就被外面熙攘的声音吵醒,她听了那些奴才的诉求,没有搭理,径自回屋内坐在榻上兀自出神。
采兰回去后把伤口包裹好,天未亮就在行宫上下寻找小蝶,又在行宫周边的山野处寻了一遍,几个时辰过去,她也没寻到人。这不,回屋收拾好行李,便来了韩子嫣的寝殿外。
那些奴才看见采兰可以回皇宫,更是不肯散去,在外面跪求。
“郡主,奴婢没有找到小蝶,不知她去哪儿了。”采兰隔着内室的珠帘向韩子嫣禀告。
韩子嫣早心灰意冷,听着外面又熙熙攘攘起来,一声叹息,道:“你回宫之前,把外面的那些奴才都给我打发掉吧!”
“郡主,他们是奉命伺候在此,若没郡主的指示,他们不能擅自回京。”
韩子嫣知道他们对自己心生胆怯,采兰的遭遇摆在眼前,谁不害怕,看那伺候东宫丽妃的奴才数一数才四个,若不是她身怀六甲,也不会带这么多服侍的人,如今她孑然一身,也不需要他们伺候,打发走还落个清静。
她从榻上下来,拿起桌案笔架上的毛笔,写了一封遣走他们的书函。
从此,西宫没有一个奴才,一切由韩子嫣亲历亲为。
反正在边关时,韩至没把她当大家闺秀养着,除了不会针黹刺绣,吟诗作曲,别的样样不在话下,洗衣煮饭,打扫屋子,好像除了这些简单的活,也没什么要她做的。
她想等过段日子养好了身子,便出宫回将军府,过以前与爹爹和二哥相伴的日子,总比一个人呆在行宫好。
随侍的太医未走,虽然赵翊下令不给她用药,可医者父母心,太医还是为她煎好药送过来。
她不胜感激,“有劳刘太医了。”
“微臣是怕郡主落下病根啊!”
“能落下什么病根!”她嫣然一笑,端起药碗,捏着鼻子,灌进喉咙里。自是不喜喝药,可一想要尽快养好身子回将军府,她就不推月兑了,亟不可待地把药喝了。
刘太医一直没敢将实情告诉她,眼下看她没有奴才伺候,什么事都自己打点,怕她不注意身子,忍了良久方道:“郡主身子未完全康复,有些粗重活千万不能做。”
韩子嫣这两日感觉月复部偶尔会揪着痛,又看刘太医神情凝然,必是有什么隐情,便问:“我这小产真会落下什么病根吗?刘太医不妨直说,这样我以后会稍做注意。”
刘太医点点头,决定把实际情况告诉她,“郡主小产淋雨是大忌,血气亏损,寒毒滞留,微臣及时开药为郡主调理,可太子殿下不准用药,如今用药的最佳时候已过,恐怕郡主以后生育会有些困难了。”
斟词酌句,刘太医没敢说她生育的几率降为两成,只说有些困难,可听到最后一句话,韩子嫣身形一颤,手里的药碗砰然落地,碎了一地的瓷片渣子。
她的唇瓣翕动,许久颤声道:“有多困难?”
“这个……郡主先行用药调理,等……”
“我问你有多困难!”韩子嫣厉声断了他的话,激动得脸色已涨得通红,发抖的嗓音连着双手都克制不住地发颤。
刘太医被吓得向后退了两步,弯着腰,唯唯诺诺道:“好好调理,还有三成的生育几率,郡主……千万别放弃,这还要看身子的恢复,微臣会……”
“三成?也就是不能生了?”她的气息逐渐急促起来,上前抓住刘太医,“你说我到底还能怀上孩子吗?能不能了?”
刘太医也听闻了采兰被割耳的事,看她情绪激动,不敢有所隐瞒,忙道:“母体有损,受孕的可能性几微,不过,还是要好生调理,或许……”
“够了!你出去!我不想听了!”韩子嫣闭上眼,身子晃了又晃,几乎快要瘫倒在地,她没料到只是小产,只是淋了一场雨,只是没及时喝药,只是……她就不能再生育,不能再做一个母亲了,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自己?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她缓缓蹲下来,泪水肆意,汩汩流出。
刘太医见她如此,不敢再多说,遂匆匆退下,临至门口,不由摇头叹气。
寝殿内独她一人,悲伤,凄楚,寒冷,统统向她袭来,她痛彻心扉,仰面嚎啕大哭,绝望与无助在她的周围蔓延,彷佛跌入深不见底,黑暗阴森的悬崖底,她无力攀爬,任食人的花草将自己吞噬,她不挣扎,不反抗,只待一死,从中解月兑。
她从枕下模出匕首,寒光闪闪的刀锋上映出她涕泪交零的脸庞,她手执出鞘的匕首放在皙白的手腕处,只要轻轻割下去,流了血,就不用被这纠缠一生的痛苦折磨了,她想是这样,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只见刀刃缓缓下移,忽然,一曲凄然的琵琶声由窗外传入她的耳中,她茫然暂停所有的情绪,竖起耳朵静静地听那悲伤幽幽的曲子。
她的脑际划过丽妃的容颜和那头如瀑的白丝。
一个被幽禁了二十年的女人,活下去的动力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孩子,那是一生中唯一的寄托,可她呢?拿什么活下去,孩子没了,还有谁值得自己牵挂?有的,爹爹和哥哥,还有那个她已经动了心的人。
想到此,她的手一松,匕首落了地上。
殇曲飘飘,荡在耳边,她双目呆滞,眉心却微微向下压着,她要冷静,害她一生的人是皇后,她怎么能将自己的命草草了之,要死的人不是自己,是她皇后冯氏。
她捡起匕首插入鞘中,转身面向窗外,口中自语,“丽妃,你握着冯氏的把柄隐忍这么多年,让她享尽一切容华,可我不是你,我不会忍,我要让她死。”
一颗饱满的血珠从指月复冒出来,皇后冯氏颦起眉黛,放下手中的刺绣,接过苏嬷嬷递来的帕子,喃喃道:“这是第几回了,怎么总是扎手?”
“许是灯光太暗了,奴婢再点两盏灯来。”
围着皇后的灯架已有八个,哪儿是光线暗,是心里放着事,不能专注在刺绣上,她安慰过赵翊后,便听了韩子嫣滑胎的事,心中大石落定,却心存不安,尤其是对放在行宫的丽妃,那就是个定时炸弹,若被人点了导火线,必将她炸个粉身碎骨。
“别点了,今日不绣了,扶本宫到佛堂去。”
苏嬷嬷搀扶过皇后,轻声道:“娘娘,奴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说。”
苏嬷嬷顿了下,附于她耳边,“那事终究只剩她一人知道,娘娘不如向皇上禀明她是装疯的,到时龙颜大怒,她难逃一死,借皇上的手杀了她,娘娘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皇后嘴角一划,淡笑道:“没那么容易的,她能活这么久,是皇上应了文成王不杀她,当时本宫看没有转圜余地,才装好人为她求情,如今她要是死了,文成王那边无法交代,就连本宫都不知道为何皇上会惧怕文成王?可终究是本宫算计了他,他也不肯把其中的奥妙告诉本宫,哎,世事难料啊!”
随着皇后一声叹息,苏嬷嬷闭口藏舌,不敢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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