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嫣真想挖个坑把穆奚给埋了,堂堂七尺男儿没有银子吃饭就来偷,竟然虚弱得连几个店小二都打不过,真不知道当初豁出性命闯进皇宫去救秦香儿的勇猛哪儿去了,想那赵翊还要用自己把他们引诱出来,真是让人笑到大牙呢。
韩子嫣向他表明身份后,让小蝶在酒家买了几个馒头和三碟小菜统统打包带走,跟着穆奚来到小镇外的一所破庙里。
破庙简陋狭小,她听穆奚说这里曾住着几个乞丐,他靠自己的武力和凶巴巴的面相把人家赶走,将破庙占为己有,成了暂居之所。
本来二人是要赶回晋国,但半途中,秦香儿患得病很严重,不得不请郎中来诊治,穆奚便把身上的银子全花在买药和治病上,可秦香儿汤药喝了不少,病依旧没有好转,整个人病恹恹的,面黄肌瘦,鸠形鹄面,短短十来天,韩子嫣都不敢认眼前的女子就是皇宫里风华婉约的香妃。
靠在墙角,身上盖着破棉被的秦香儿倒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女扮男装的韩子嫣,那双水色潋滟的眸子看到受苦的自己流露出的怜惜,与她的妹妹嫣儿如出一辙,她支起身子,轻唤一声,“嫣儿,你怎么来了?”
韩子嫣蹲下来,握过她发热的双手,心似乎都被灼痛了,斜睨瞪了一眼穆奚,问道:“到底是患了什么病,怎么这般严重?”
穆奚被打得口斜眼歪,脸上淤青显而易见,看上去翩翩之风荡然无存,垂目对上韩子嫣瞥来的责备眸光,他把头扭到一侧,气呼呼地抱怨道:“她是心病,谁也治不好她,能治好她的人不在这里。”
韩子嫣闻言,心中了然,原来是心系情郎赵辕,害了相思病,怪不得久治不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恐怕秦香儿暂时是不会和穆奚返回晋国了。
“你们怎么打算的?难道一直留在这个小镇上?皇上下令正在通缉你们,你们不能长期逗留在这里,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跟我一块去边关永城,那里是赵地和晋地的边境,方便你们回到自己的国家。”
“好啊好啊!我赞同。”穆奚应了韩子嫣,又蹲下好言好语地劝秦香儿,“香儿,我们先回晋国,等回去了,我让爹奏请晋王,让晋王找赵国皇帝交涉,把赵辕抓回来还回晋国,好不好?”
“不要!”秦香儿一出声,跟着咳嗽不止,满脸涨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韩子嫣把穆奚推开,安抚道,“香儿姐姐,文成王现在在京城,皇上不仅下令抓捕你们,还要坎我的头,我们都好不容易逃出来,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不如先安顿下来,等有机会我帮你联系文成王,而且你这样病下去,还怎么见文成王。”
“你知道他在哪儿?”秦香儿掩口弱弱地询问。
韩子嫣不假思索地点头,“我当然知道,文成王是赵国的王爷,皇族贵胄,我在皇宫认识那么多人,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他的下落。”
“你现在能带我去见他吗?他说了暂住在陶岭县的醉仙居,不知为何人就不在了,我很担心他。”
“他在京城,现在我们去就等于送死,皇上等着抓你和穆奚呢,我们暂时躲避一下,等风头过了,我一定带你去找他。”韩子嫣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才把秦香儿对赵辕的思念减去几分。
他们收拾了一下行囊,穆奚搀扶着秦香儿,跟着韩子嫣上了马车。
“韩姑娘为何总是带着面纱,连刚才用食都不愿摘下来,是怕被人认出身份吗?”四个人坐好后,穆奚便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是啊!要不你们也戴个斗笠遮一下,免得路上遇到官兵,认出你们,就糟了。”
在韩子嫣的提醒和资助下,穆奚和秦香儿全面武装,落纱斗笠遮面,四个人坐在马车里像行走江湖的大侠。
从京城到永城不眠不休,日夜赶路,也要走十几天,而他们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一般,恐怕要走二十几天才能到达目的地。
韩子嫣担心路上遇到官兵,从小镇出来后就让车夫走了偏僻的小路,没走官路。
行了两日的路,经过一个比较大的县城,韩子嫣带着小蝶进城去买干粮,让穆奚照顾秦香儿呆在马车上,一进城门,便听百姓们正口口相传京城里有个郡主被砍首了,而且皇上御驾亲临监察砍首一事,好多在京城里做买卖的人都凑热闹去看,那个血淋林的脑袋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好几下。
韩子嫣听闻,呲牙一笑,没觉得惊讶,早就料到赵翊会以假乱真这一招,可惜他太高估了穆奚,穆奚根本就不是武艺高强的刺客,不过有点三脚猫功夫,误打误撞地进了建成王府,偷了赵贤的进宫令牌,偷偷地模进了泰和殿而已。
赵翊没料到精心布置的局,到了正午,扔出斩首的令牌,看着侩子手举起亮闪闪的大刀,都不见一个人冒出来,他气得鼻孔冒烟,在百姓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围观下,他甩袖愤然离去,回到皇宫,对着一帮奴才大发雷霆,最倒霉的就是顺子,不仅被赵翊打了两巴掌,还被罚了三个月的俸银。
顺子哭丧着脸领了赵翊下达的命令,赶忙跑去宣周戬觐见。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免礼,朕有一事交付你去办,秘密追查韩子嫣,务必将她给朕抓回来。”
因为已经当众斩杀了韩子嫣,故不能光明正大的下达缉拿韩子嫣的通缉令,只能秘密行事。
赵翊把这事交代下去后,头又开始作痛,三天了,越来越频繁的头疼让他的情绪极度烦躁,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身边唯唯诺诺俯首帖耳近身伺候的奴才,他没来由的怒气全撒在他们身上,宫里上下很快便知泰和殿的差事不好做,泰和殿的奴才不好当。
可巧,陈忠从陶岭县带回那个会梅花针的郎中,郎中姓秦,医术高超,却死活不愿意入宫,陈忠以性命要挟他,他只好遮面随陈忠进了宫。
“皇上,臣把秦郎中请来了。”陈忠面见赵翊时,赵翊正是头疼加剧时,一听郎中来了,赶忙宣了进来。
秦郎中认识赵翊,不过知他是当朝天子,着实被吓了一跳。
“快,给朕看看,朕已经相信你了。”赵翊扶着额头,几乎都站不稳,连说话都在发抖。
秦郎中把脉后,又查看了赵翊黑瞳浸血的情况,手指在他头部的特殊位置轻触几下,竟疼得他连连痛呼。
“皇上,经过老朽诊断,皇上头颅里的血块面积很大,老朽就算以梅花针施之,也需要九九八十一天才能完全去除血块,这段期间,皇上不可用脑过度,不然八十一天也不能完全治愈,而且皇上会受其影响,性情大变,望皇上心里有个准备!”
赵翊捂着被他弄得很痛的部位,蹙眉道:“性情大变是无故乱发脾气吗?”他自知这几日对奴才们的责罚,害得他们叫苦连连,可自己真的难以控制,不得不发泄出来。
“不光光这么简单,暴戾暴虐,痴愣呆傻,忘前忘后,疯癫狂躁,这都有可能发生,老朽也不能推敲准确。”
“混帐!”赵翊怒骂,“你说的这些没有一个正常的,脑中不过一个血块就能让朕变了个人,不要以为朕信你,你就可以胡言乱语!”
“老朽不敢,老朽会为皇上医治好,不过这出现的情况,老朽要向皇上交代清楚。”
赵翊一激动,头更是痛楚难当,不想与他一般见识,便让他快点施针。
秦郎中施针,整整花了一个时辰,赵翊混混沌沌地进入梦乡,不仅是头上插了银针,身上的个别穴位也要通血施针。
接连施针几日,赵翊明显感到头痛减缓许多,可是发作时间并未减少,一日早中晚按时发作,为了能安心治愈头疼之症,几日来各个嫔妃前来请安一律不见,连元妃都被拒之门外,甚至早起头疼难忍时,连上朝都免了。
七日,他支撑着身体只去上了三天的早朝,四天都没去朝堂,朝中的大臣都感到异常奇怪,尤其是葛丞相已经暗地派人探查赵翊在搞什么鬼名堂,很快,葛丞相得知了赵翊头疼难耐,还从宫外请来一个郎中来治病,这不,他专程进宫求见。
正在书房里批阅奏折的赵翊听闻葛丞相前来觐见,称病不见,让顺子回绝了。
葛丞相不过此次前来求见一是探赵翊的病情,二是有事请奏,早料他会如此,不顾及顺子的阻拦,风风火火地擅自闯入,顺子没辙只好在前带路,通传:“皇上,葛丞相说有国家大事要与皇上商量。”
不用他说,葛丞相已经踏进门槛,向来以功臣自居,行礼都自行免了。
“丞相前来有何事要奏?”赵翊连头都懒得抬起,脸色冷凝,冷冰冰的样子像一座冰山。
葛丞相见他安然无恙地坐在那儿执笔批阅奏折,感到格外地意外,不是头疼欲裂吗?怎么看上去与平日没什么两样,不管他是假装,还是确有此事,都不影响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
“禀皇上,晋国使者明日到达京城,老臣昨日上书的迎接大礼,皇上还未批请同意,而且这次晋国使者来访,主要是为了和亲公主逃离晋地一事,晋国使者带了晋王的旨意前来,一是要公主,还说吾国交不出公主,就要以十二个城池相抵。”
赵翊已经看过那份奏折,没有理会晋国的无理要求,一个公主,就想要本国十二个城池,赵翊宁愿和他们开战也绝不会拱手让出自己国家的领土。
“若朕不给十二个城池,葛丞相觉得这件事该如何办?”
葛丞相老谋深算,心里有主意也不会告诉他,现在可是打压他,立下威严最好的时机,一国之君若连外国的无理侵扰都解决不了,这个皇帝还是早点退位让贤的好。
“老臣不敢妄言,一切全凭皇上定夺。”
赵翊冷嗤一声,这个时候让朕做主了,平日里你不是全倾朝野不顺你者必死吗?竟然你这么承让,那朕就不敬你三分了。
“丞相乃是吾国有勇有谋的元老,居然想不出对付敌国的策略,看来是年事已高,无法承担这份忧国忧民的大任,朕不怪你,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竟然如此,丞相就告老归田,早日颐养天年,不必再操心国事,来人,把丞相的乌纱翎羽取下。”赵翊递了个眼色给顺子,顺子哪敢啊!战战兢兢地走至葛靖跟前,像个孙子一样,畏畏缩缩地捧出双手等着葛靖摘下官帽。
“皇上这是要罢老臣的官吗?”葛靖面无惧色,想以此事把他赶出朝堂,简直是在做梦。
“朕现在如临大敌,一直仰仗丞相为国事烦忧,却在此刻不能为朕雪中送炭,朕不是罢丞相的官,而是丞相不能出谋划策,怕是无力国事,不如给贤能下辈一个为朕效力的机会。”赵翊就是在说他站在茅坑不拉屎,还想放几个臭屁熏死自己,门都没有。
“老臣身体硬朗,承担国事绰绰有余,竟然皇上想不出对策,老臣会和群臣一块为皇上想个万全之策对付晋国,皇上几日不上朝堂,为了国家大事,老臣一定会竭尽所能为皇上主持朝事,希望皇上在宫中护养好龙体,老臣还要为皇上想计谋,先行告退。”
不等赵翊开口,葛靖甩袖而去。
二人的关系从此便越来越吃紧,仿若绷紧的琴弦,恐稍一用力就会断掉。
但为了不让葛丞相把持朝政,赵翊忍着巨大的头痛,照例去上朝,这日,便极为不愉快地接见了晋国使者。
晋国本就国力强盛,曾吞并了燕魏两地,而对赵国,一直虎视眈眈,尤其是四王爷巨鹿侯穆奚的爹穆苏,野心庞大,四年前与赵国的战争就是他挑起的,今日晋国使者所携带而来的晋王旨意,也是出自于穆苏的谋划。
什么叫吃人不吐骨头,赵翊算是从晋国使者那副卑鄙无耻小人的嘴脸看出来了,明着是来讨要和亲公主,其实就是为了赵国的城池,还给了七日限期,若不交出公主就割地赔偿,要不然就兵戎相见。
此话一出,朝堂里炸开了锅,寻找长平公主成了首当其冲的大事。
全国各地,大到州府县城,小到乡镇村户,家家户户都知道了和亲公主逃离晋宫,官府正在极力寻找的事,公告处已贴出找到公主给一千两赏银的布告,百姓们为了银子可算是尽力尽责,只要有小道消息就奔去县衙告知。
如果限期内交不出公主,接下来是给城池还是打仗,就成了朝堂上最热门的话题。
而葛丞相给出的答案毫无建树,好像是故意刁难赵翊。
“老臣认为打仗输了,也输不掉十二个城池,但百姓日子必苦不堪言,若不打,拱手让出城池,这等屈辱又输了赵国的面子,里外赵国都是吃亏,看来找到公主才是解决眼前困顿的良策。”
群臣听了葛丞相之言,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一个好主意都没有,连太傅和几个亲信自己的大臣也是唯唯诺诺,不知如何是好,赵翊坐在堂上,一言不发,真想把他们全部革职查办,但查办了又能怎样,还是无法解决实际性的问题。
“皇上,下臣认为晋国要公主,我国再送过去一个公主和亲,看他们还能作何要挟?”赵贤站出来进言,这一两日,他也费劲脑子,万全之策实在没有,只能先这么去试问晋国拖延时间。
“这个法子也不是不可,丞相你就先以此法去和晋国使者交涉,看他们作何回复?”
退朝之后,赵翊心绪不宁,头疼难忍,让顺子叫来秦郎中扎针,可一天只能扎一次,扎多了身体扛不住会出现后遗症,但赵翊实在痛得快炸了,浑身出了一层又是一层的汗,秦郎抵不过他的强烈要求,给他施了一针,有助他尽快减轻疼痛,进入睡眠状态。
赵翊浑浑噩噩地睡了一天,直到夜深人静,他睁开那如墨的双眸,透出阴狠毒辣的森然之光。
“顺子,过来!”
顺子急匆匆碎步进来,这几日皇上时刻头痛要施针,他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每天就靠着殿外的柱子小憩一下,连着三四天没躺下来阖眼睡觉了。
“皇上有何吩咐?”
“去!把太子妃给朕带过来,朕要问她为何不住在正殿,非要住在偏殿?”赵翊大脑混乱,听得顺子心里直发怵,皇上这是怎么了?
“快去啊!杵在这里做什么?”
顺子迟迟不敢移步,难道这就是秦郎中施针时所说的后遗症,皇上头疼减轻,但思维混乱,这问的还是皇上做太子时候的事,让他如何回应呢?
他捉模了半晌,小心回道:“皇上,太子妃已经睡下了,要不明天再让她过来。”
“睡下了?就给朕叫起来,赶紧去叫,今晚朕要好好惩罚她大不敬之罪!”赵翊合上眼躺下,似乎要等着她来的意思,并让顺子又燃起两根烛火。
顺子惶惶走出内室,徘徊不前,这到哪儿去把韩子嫣弄过来呢?也不知皇上这病能不能认清楚人?若是找元妃来顶替,被皇上察觉出来,岂不会掉了脑袋,要不实话实说,就说韩子嫣被皇上砍了脑袋,反正皇宫上下的人都知道皇上心狠毒辣将韩子嫣在城门口砍首示众,以此皇上也无法可说了?顺子拿定主意又返回内室,却发现赵翊已经睡过去了。
韩子嫣从未想过赵翊在宫里的变化,夜里,她偷偷模模去了镇上的药材铺买了一包药粉回来,让小蝶守着已经在城隍庙熟睡的穆奚和秦香儿。
这两日,她们几乎没怎么赶路,一直停留在城隍庙,这个庙里的姑子热情好客,收了她们一点香油钱,就让她们在这里住下了。
城隍庙离小镇颇近,徒步半刻就到了,韩子嫣趁着夜里无人,买回药粉便又偷偷推开庙门进来,正欲关门便闻身后一清亮的嗓音。
“阿弥陀佛,施主这么晚去了何处?”讲话的人是城隍庙辈分最大的道姑,年纪四十有余,慈眉善目,对人极好,就是有个特别大的毛病,晚上喜欢四处游荡,韩子嫣本来看她进了卧房,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她的眼线。
韩子嫣讪讪一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师有礼,小女睡不着,去外面散散步。”
“施主在此入住,与贫尼算是有缘人,贫尼有句话想告诫施主,望施主听贫尼一劝。”
“大师请讲!”韩子嫣敛去那淡淡的笑意,忽感眼前这位僧尼认真得有点不出寻常,呆呆地立在原地,仿若等着临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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