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叔同坐在卫生间门口都快睡着了,催促了n声之后,被折磨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的贺家三少叹了口气:“苏蓦陌,你真是我祖宗。”
苏蓦陌从里面猛地推门出来,把没有防备的他推个仰倒。
“轰隆”一声,脑袋和地板亲密接触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紧接着是贺叔同磨牙的声音:“苏蓦陌——”
苏蓦陌头发没擦干,有水珠不断地沿着发梢滴落。
贺叔同的天鹅绒睡衣套在她的身上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穿着大人的衣服,领口开得有些大,即使是仰视,贺叔同依然能够清楚地看到她像白天鹅一般优雅洁白的脖颈上,掩饰不住的痕迹,不由心里一沉。
苏蓦陌不雅地掏掏耳朵,不耐烦地翻个白眼:“干嘛?”
行,您狠。
贺叔同没有忽视她故作不在意的表情之下,眼底隐隐流露出的哀伤和沉寂,这样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忧郁的苏蓦陌,和平时没心没肺嬉笑怒骂的形象相去甚远,他一肚子的抱怨都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这样的苏蓦陌,也让他心疼。
觉得简直受了内伤脑震荡的贺三少,自己爬了起来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走进浴室里又扯出一条柔软的毛巾砸到苏蓦陌身上:“擦干净点,把我的地板都弄湿了。”
“哼,小三儿,你别装大尾巴狼了。谁小时候调皮把家里地板沿着缝都掀起来了,吃了一大顿竹笋炖肉?”苏蓦陌一边擦着长发,一边在地垫上来回蹭着湿漉漉的拖鞋。
贺叔同被揭了老底,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吼她一句:“废什么话,快来吃饭。吃完饭赶紧滚蛋。不要耽误我好事。”
苏蓦陌女王范儿十足地慢悠悠走到餐桌旁坐下,心安理得地指着桌上的皮蛋瘦肉粥说:“我要吃那个。”
就在贺叔同认命地当牛做马伺候女王,狗腿十足地给女王盛粥时,听到苏蓦陌不屑地说:“你在外面怎么乱来就算了,敢把人带回来,哼哼……”
贺叔同把粥往她面前一推,嘴贱不肯吃亏的毛病又犯了:“赶紧吃你的吧。你倒好,送上门去,完事了连饭都不管一顿?你要是在我妈面前胡咧咧,我就……”他威胁地把拳头在苏蓦陌面前晃一晃。
苏蓦陌听到他的话,目光有一瞬间的黯淡和游离,只是很快就恢复正常:“你要是还想吃竹笋炖肉,你再惹我试试。”
贺叔同偃旗息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草草吃了点东西,不管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已经极尽透支的苏蓦陌,爬到贺叔同的床上,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睡之前,她突然觉得,很多时候,男人不如一床被子。
男人可能嫌弃你,抛弃你,将你置于寒潭的冰冷之中。
而被子,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温暖;当你不需要的时候,又不离不弃地守候着。
苏蓦陌,你真是想多了。
谁能无怨无悔地在原地,以原来的姿势等待你?
自作孽,不可活。
贺叔同拣着苏蓦陌的剩饭吃了一点儿,叹了一口气还是打了个电话,哭丧着脸汇报:“老大,出师好像不利……”
放下电话,他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不由感慨“姜还是老的辣”,又想起被嘱咐要好好照顾苏蓦陌,否则唯他是问的话,不由耷拉了嘴角——真是命苦。
怨念十足的贺三少,像受气小媳妇一般,委屈地去自己卧室里给已经睡得四仰八叉的苏蓦陌盖好被子,自己到冷清地几百年没人住的客房里倒头补觉。
翻来覆去地也睡不着,想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爬起来,跑到客厅里翻腾半天,找出一管药膏来,轻轻送到苏蓦陌的床头。
“我这是操的哪门子的心?谁家有这样的道理?”贺叔同一边碎碎念,一边又轻声退出去,这才稳稳地回去睡觉。
中午的时候,贺叔同叫了午餐,看见苏蓦陌还睡得很沉,自己吃了点午饭,无聊地趴到书房里玩ipad。
苏蓦陌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她并不开灯,尽管她很清楚开关的位置——虽然这是她第一次来。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仍是睁大了双眼,仿佛要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找寻什么。
很快,眼睛就酸涩起来,两行泪水流下,一直钻到耳朵里,透心的凉。
在黑暗寂静中,一切感官都变得敏锐起来,她仿佛听到伤痛的苗儿在慢慢拔节,四周也弥漫着哀伤的味道。
你不是早就知道这样的结局么?为什么还不死心?为什么还要故意假装被贺叔同说动,顺水推舟地选择回来?
一个小人儿在心里冷冷地问着自己。
因为我爱他,因为我从未死心,因为我还有……
“啪——”的一声,瞬间光线明亮。
太过耀眼的灯光打断了苏蓦陌的思绪,让她不由地举起手来,把手背贴在脸上挡住眼睛。
贺叔同已经注意到她的动作,靠在门口,悠闲地抱着胸倚着墙,痞痞地说:“这么喜欢我的床?”
苏蓦陌哼了一声,声音嘶哑地说:“我要是真喜欢,你就该滚蛋了。”
说完,手背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撑起上半身靠着床头,不避不躲地看着贺叔同。
看着她依然红肿的眼皮和脸上挤出来的勉强笑意,贺叔同缓步走近,嘴里嫌弃地说:“苏蓦陌,你不要皮笑肉不笑。”
苏蓦陌故意咧开嘴角,露出又白又齐的牙齿:“我这叫标准淑女微笑。”
“别,真渗得慌,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贺叔同嬉笑着坐在床边,伸手拿过床头的药膏,递给她,“自己涂,涂完带你去吃饭。”
苏蓦陌扫了一眼,突然再低头看自己露在外面的胳膊上青紫交加的痕迹,有几分尴尬,抓住被子往上盖了盖,嘴硬道:“我没事。”
贺叔同叹了一口气,突然伸手,连人带被子把她抱到怀里:“苏蓦陌,说句‘我难受了’有这么困难么?”
苏蓦陌把脑袋拱进他宽厚的胸膛里,半天没有说话。
“关键时候还是我的怀抱温暖啊。”贺叔同自己摇头晃脑地说,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怎么就没有人透过我风流不羁的外表看到我那颗忠贞不移的心呢?”
苏蓦陌破涕为笑,用力推了他一把:“你对谁忠贞不移了?”
贺叔同正待说些什么,睡衣兜里的手机响了。
苏蓦陌笑骂:“又是哪个妹妹?”说着,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径自下地套上拖鞋。屋子里太干燥,睡了那么长时间又流了那么多泪水,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缺水。
贺叔同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闪动着的像卡通人物似的正在做鬼脸的大眼睛男孩,冲正在饮水机前接水的苏蓦陌一笑,故意大声接起了电话:“喂,想哥哥啦?”
电话那边清亮的童声响起:“哥哥坏,哥哥骗人。你把我妈妈藏到哪里去了?”蛋蛋很生气,哥哥明明说妈妈很快就回来,可是天都黑了,又亮了,又黑了,妈妈还没有回来。
苏蓦陌仰脖喝下一大杯水,听贺叔同说话,真以为他和女生调/情,又弯腰接水。
“哥哥不骗人,只骗小狗。”用眼角扫过苏蓦陌,贺叔同得意地笑,同时按下了扬声器。
“呜呜呜,哥哥欺负我……姥姥,哥哥欺负我……”
正在喝第二杯水的苏蓦陌,水杯猛然掉落在地,水花四溅。
“就会拿姥姥吓唬人,没趣!”贺叔同哼哼两声,把电话递给苏蓦陌,“你儿子,你搞定。”
苏蓦陌重重地在贺叔同胳膊上拍了一下:“就会欺负我儿子。”
说完,又语气无比温柔地说:“蛋蛋,别哭。妈妈在这里。哥哥是坏蛋,咱们不理他好不好?”
电话那头蛋蛋听见妈妈的声音,立刻破涕为笑,笑嘻嘻地说:“妈妈,我没哭。我刚才是装哭吓唬哥哥呢。怪蜀黍都是大坏蛋!看,我把坏蛋赶跑了!”
听见儿子笑声清朗,像在迷雾之中望见了灯塔,在绝望的荒野中看见人烟,苏蓦陌突然觉得所有的伤痛都得到抚慰。
“蛋蛋,你有没有很乖,有没有听姥姥的话?”
苏蛋蛋小朋友这才想起来妈妈偷偷跑出去的事情,撅起小嘴不高兴地说:“妈妈,我很乖,可是你不乖。你都不回家,我想你想得都睡不着了。”
电话那边有个慈祥的声音插话:“谁昨天疯得在浴缸里睡着了,睡到太阳晒**了才起床?”
蛋蛋脸皮很薄,一下子就红了,却强撑着解释说:“我闭着眼睛,是眼睛累了,需要休息不是真的睡着了。我一直在想妈妈……”
苏蓦陌一下子被逗乐了,柔声说:“妈妈知道,你没睡,一直没睡。”又跟电话那边的妈妈打招呼,“妈妈。”
崔明珠虽然已年过七旬,但是皮肤白皙,脸色红润,看起来就像五十几岁的人。此刻正靠在沙发里,抱着最心爱的小外孙跟女儿说话。保养得宜的面容和身材,黑底金线绣花旗袍,让她看起来像旧年年历里的贵妇。
“蓦陌,做你的事情去吧。蛋蛋妈妈和阿姨带,可以的。”崔明珠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绢温柔地擦拭着蛋蛋沾染着蓝莓汁液的嘴角。
蛋蛋听明白了姥姥的话,立刻抗议:“不,妈妈,回来,我要妈妈。”
苏蓦陌心里酸酸的,好一顿哄,蛋蛋小朋友才不清不愿地和妈妈说了再见。
挂断电话,苏蓦陌无力地跌坐在床上。
蛋蛋,对不起。
“为了蛋蛋,你也该想想自己到底要怎么做。”
不知何时,贺叔同已经站到了她面前,把手里的杯子递了过来。
苏蓦陌无意识地接了过来,手一颤,水撒了大半在床上。
再多的物质,再丰裕的生活,对孩子而言,都比不上在父母身边成长。
可是,命运偏偏对蛋蛋那个机灵可爱,人见人爱的孩子那么严苛。
有一个身患重病,生命随时会划上句号的母亲,还有一个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对他母亲视如仇敌的父亲。
他的未来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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