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隐月上昆仑的时候,适逢羲和上神在昆仑隐居。我一路和隐月月复诽着这个活了几万岁的男人,连隐居都搞得人尽皆知。羲和上神是上古四方天帝的辅神之一,青帝伏羲与九河神女华胥氏的后代。据说有过一个妃子的,那个短命的妃子不知怎地死了,自此羲和上神就隐居于昆仑。我爱听故事,实在没故事,不可告人的秘闻趣事也行,关于羲和上神的事我也是随意听来的,当然,听完还是要象征性地唏嘘一下羲和上神和那个短命妃子的短暂爱情。
不知是不是我俩埋头八卦得太投入,回过神来时眼前早已荒无人烟,大概是拐到哪个崎岖疙瘩,连条路都没有了。我瑟缩地推搡着隐月去前面探探路,心想若是有什么妖魔鬼怪,吃完了在前头开路的隐月应当也饱了,想必对我这种皮糙肉厚的兴趣不大。
正当我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提着灯笼的白色身影在远处飘飘悠悠而过,灯笼是讨喜的大红,透过重重夜色,朦胧地散发着暖黄的光亮,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在我看来,此地鸟不拉屎,这么晚在这里徘徊的人不是鬼怪就是血气方刚前来幽会少男少女,两者对比,后者的几率倒是比较大。按照刚才的身形来看,又觉得少男的几率比较大。想到这里,脚就不听使唤跟随了过去,我用力地拍了下大腿骂道:“你真没出息。”然后抬头迅速搜寻了一下那个身影的方向,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我勒紧了腰带,一路猥琐小跑偷偷模模地跟随他来到了一处好地方,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仙气缭绕,看见这种架势,我暗暗抽了自己一巴掌,这种地方大概也只有昆仑山的头头玄冥子才有资格住了,阿爹八成已经传书支会过了,我会心一笑,从怀里掏出阿爹给的介绍信,狗腿的朝那人递了过去。
“玄冥子师傅,您应该早就接到我阿爹的传书了吧,路上担误了点时间,这么晚让您来接应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那人背对着我停住了脚步,不说话。四周只有昆虫鸣叫,气氛尴尬,我却浑然不知。
“我懂的,我懂的,我们这种走关系的都得偷偷模模带上来,最忌讳把事说破了!”我贴心地补充道。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依旧不发一言,绝对是一等一的风度气质,面如冠玉,却又冷漠疏远,仿佛抬抬手,就能清楚地与人划清界限,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那人盯着我看了一会,终于出声了。目光灼灼,我觉得自己快被他烧出两个洞来。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我有这么不知检点。”声音里听不出悲喜。
只一句话,我就知道自己是死到临头了,我默默地回想了一遍我的生平,竟然找不出一件摆得上台面可供缅怀的事,那将来我的墓志铭上写什么呢?死得其所,快哉快哉?青菜大仙永垂不朽?阿爹歪歪扭扭的狗爬字我实在是不敢恭维。我甚至分外悲观地想到百年后几只癞皮狗在我荒芜萧条长满青草的坟前优雅撒尿的情形。
不禁老泪纵横。
戏文上说,高手杀人只一掌,不觉疼痛,如果我撒腿就跑,指不定会多挨两掌,到时候吃苦的是自己。于是默默的朝着羲和上神凑了上去,微微屈身,露出头顶。
“上神,您就收下我的天灵盖吧!”我说得悲壮。
我硬着头皮等了良久,不见他反应,顿时松了一口气,想必这位上神不与我一般见识,这一来一去确实折寿。我怀着做贼的心情抬头偷瞄了一眼,人家压根就不理我,兀自坐在树下喝起茶来了。
上神就是上神,气量真大。这么想着又不知死活挪到了他对面的石椅上,分外豪爽地牛饮了几杯茶道:“其实我说的也不完全错,我看戏文上人家隐居都是盖个小茅屋苦中作乐,您老人家倒好,建行宫来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少看为好。”
我支吾了声,一门心思地扑在桌上的点心上,吃得惬意了,还哼哼着抖了几下腿,这石椅要是加个靠背那就更舒服了,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
可不是,我猛然跳了起来,一拍脑门:“小石头!”此处山中仙气缭绕,也不乏前来蹭仙气的吃人妖怪,若是隐月被妖怪叼走,现在差不多只剩下用来剔牙的骨头了。若是这样我回去怎么交代,唉,要怪就怪他自己细皮女敕肉的。当下匆忙辞别了羲和上神,临走时又顺走了了几块糕点。
我顺着记忆拐拐绕绕,又回到了之前的地方,却见隐月奇奇怪怪地绕着一棵树转来转去,完全忽视我的存在。我也不急,就地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欣赏,几块糕点吃得是津津有味。约模过了一个时辰,才起身掸了掸尘土,稍稍酝酿了下情感,拍了他的肩膀。
“小石头,你去哪了,说好去探路,把我丢在这里,叫人家等得好生幸苦。”我捂着胸口,言语悲切,哀婉质问。
隐月转得久了,额间起了二两薄汗,被我一拍,顿时从术法中恢复过来,绘声绘色的与我讲刚才的遭遇:
“我方才没走多远,就觉得脊背发冷,想想有些后怕,干脆就跑回来找你,谁知你见我来了就一直往前走,我怎么喊你你都不理,我当然是要追上去的,我还纳闷,平时你稍微走走就满地撒泼打滚,赖着要休息,今儿个怎么不发一言蒙头直走,原是我中了术法。”
这昆仑山本事修仙的绝佳之地,地仙妖精自然不在少数,夜晚林中中了术法也是正常。我表情讶异地对他嘘寒问暖揉肩捶背了一番,隐月以为我终于有点良心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激动地每餐多吃了两碗饭。
有了羲和上神先入为主的概念,我以为昆仑的仙人也定是品貌非凡的。见到玄冥子的时候着实毁灭了我心中的小期待,大约是活得长久,不屑用什么驻颜之术,那张老脸我实在不忍直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老人家喜欢搜集各路宝贝,越稀有越新奇越好。我阿爹虽与他是故交,也并未交代我带什么宝贝上供,我大大小小几包行李里吃的占多数,我倒是随便掏出一块糕点忽悠他老人家,这块宝贝的神奇之处就是吃了就能变饱,惹得这位老人家随手把我与隐月打发给一个憨头憨脑的师兄,从此没有正眼看过我。
这位叫大壮的师兄第一天有板有眼地教我们念:“眼为日月,发为星辰,眉为华盖,头为昆仑。”我与隐月搬了张小板凳,认认真真地抄了几百遍。
第二天大壮师兄又兢兢业业地教了我们一个最简单的掐诀招云的术法,我与隐月埋头苦练,不出一日学成。
到了第三天,大壮师兄说:“你们已经学有所成了,能下山除妖了,如果你们不想下山的话,继续住在这里也没问题。”我与隐月的下巴掉了一地。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大壮师兄老实交代,他自己也只会一个掐诀招云的术法,比他厉害的师兄师弟都下山除妖了,至今未归,十有**是不在了。并且还热情地招待我们参观他的卧室,里面有师兄师弟们清一色的牌位,如果我嫌闷,他还可以一一为我讲述他们的死法,我自然是却之不恭,一天不落地往大壮师兄房里跑,每每听到惨死之处,热泪盈眶,情不自已。
隐月对这些故事没兴趣,倒是每日窝在藏经阁里自学,时常对着半空比手划脚,求知若渴,值得称赞。
我闲来无事时,也往羲和上神的住处跑过几趟,一次也没见着他的面,怕是回天上小住几日了。第一第二次去还有些胆怯,后来发现真的是空无一人,便不自量力地鸠占鹊巢,一发不可收拾。
上神家的的卧榻很是舒服,软硬恰到好处,打起滚来美妙无边。
上神家的糕点松软可口,回味无穷。
上神家的书房,书法字画,可圈可点。有次无意被我翻到了一本《太上皇庭外景经》,上面有这么一句:子欲不死修昆仑。我越看越是有感而发,扎眼地很,干脆蘸了墨涂改成:子欲速死修昆仑。完事后毕恭毕敬地将书放回原处。
每次我做这些事都小心谨慎,扪心自问没露半点马脚。上神家的藏书,数之不尽,一时半会也不会翻到这本《太上皇庭外景经》,这么想着,就更自信了地为所欲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