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蓬莱水君是也。”言罢,与帝君道:“这个通体碧绿的小姑娘确实有趣。”
他叫我小姑娘,我着实为了这个称呼欢喜到心里,但是世上千千万万形容姑娘美貌的词,他却独独挑了“通体碧绿”这个不伦不类的词,想必这满月复的学识在千万年来都化作了肚子上的那坨肉,怪不得能担当蓬莱水君的重任,有了这坨肉,万万是沉不下去的。
这么想着,便越发想笑,于是稍稍侧了侧身,抬手偏头捂了捂嘴,哼唧了两声,又咳了咳作掩饰。这二人棋盘上拼杀得厉害,想必不曾有空注意我。
帝君低头扫视了眼棋盘,突然抬头斜觑了我一眼道:“今日,你也是在那求情队列之中的吧。”
我立在一旁,就着捂嘴的手抹了抹眼睛,当下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天帝与羲和上神虽是兄弟,平日里做的表面功夫不少,但私下不合却是千真万确。此时他这般问我,倒像是要向我兴师问罪的意思,若是我回答不上,最惨烈不过废去修为再将这千年的修仙之路再走一遭。
“到你落子了。”帝君优雅地捧起茶杯,啜了一口。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生生打断,我生平最恨人家打断我说话,遂一时语塞,擅自拿了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牛饮。
“这么说,你也觉得我应当放了羲和。对了,我怎么忘了,你当初可是在羲和的院里当过差的。”说完,又落一子。
帝君一语道完,那蓬莱水君埋着头似笑非笑一声,语气了透着一股子询问:“小姑娘,你与羲和是什么关系啊?”
我与羲和,那自然是不共戴天的关系。先前是这么想的没错,后来听说他因为女娲石的事担了罚,便稍稍原谅了他一丢丢,听说他这一罚就是三千年,便又原谅了他一丢丢。现在想来,当年的事的确是小石头做的不对,不知不觉,又原谅了他一丢丢。
这么几丢丢下来,倒着实没必要再恨他什么了。可眼下的状况,我是不好偏向他的,便迫切地表明了立场:
“帝君,诚然羲和上神被罚了三千年,但是我觉得越是上乘的仙人越是对他一番磨练。我倒是觉得羲和上神有这个苦中作乐的潜质,纵是再关个三千年也无妨的。”
这两句话说完,我原谅了他最后一丢丢,相反,取而代之的是一丢丢愧疚。
帝君将拿在手里的棋子又搁下,一双沉敛的眸子里如星火般亮了亮,客气道:“你就喊我一声崇恩上神便好,帝君帝君的倒是越喊越生疏了。”说完又将一盘卖相甚好的糕点往我面前推了推。
我抽了抽半张脸,甚为别扭地喊了句:“谢谢,崇,崇恩上神。”
想必方才这个马屁拍在了他心尖上,他高兴了,赏我一盘糕,若是哪天他怒了,赏我一颗药石无医的凤凰胆,我也自是要乖乖吃下去的。我也不与他客气,抓了糕点啃了几口,又干又甜,委实难以入口。
其实我时常怀念的和上神家的糕点,用的是白糖阉渍过的木香,吃起来有些淡淡地花香,又不觉太甜。越想越觉得我方才的做法对不住羲和上神,也就没了胃口,将啃了一半的糕点又放回了盘子。
“怎么?这种糕点不合你口味吗?”帝君这厢对我的态度转变的太快,我有些措手不及,只点了点头,嘴张了张,未出声。
“我赢了。”帝君落下最后一子,靠在了绣着虎爪螭龙的软垫上叹了口气,“纵是羲和,也未曾赢过我一次。”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早年在羲和上神的府邸中,他们也是对过一局棋的,只是后来我趴在桌上会了周公,醒来时,羲和上神与我说是他赢了,还情真意切地解了我两个半疑问。这么看来,当初定也是帝君赢的,羲和上神活了数万年,也终究逃不过好面子这个毛病。
人无完人,神无完神。
这一番上天折腾下来,委实短了我几百年的寿,阿爹常说,做了神仙就能长命百岁,寿与天齐,如此算来,我这几百年的寿命委实不算什么。
辞别了帝君,我自当是要往下赶的,我不在的时日,不知道红裳与集玉会不会日久生情,令集玉到最后还是逃不过这命中的桃花劫。
只是出天门的时候一时好奇,想见识一下那个被渡厄仙君宠幸的方角将军。一眼扫去,三十六天将,身着金革铠甲,分做两排,一字排开,个个神情威武,好不气派。
只是站在队末的那位神情威猛的将军鞋底沾了些黄黄的东西,时不时地在地上蹭蹭,拉出两道黄印,看他眉宇之间黑气翻涌,八成就是那位方角将军了。
正当我观望的当口,急匆匆来了个粉衣的仙娥道:“老君炼的新药今日就要出炉了,派我来邀请一位体格健壮的天将去试药,放心吧,这次的药不会像上次那样吃完就不省人事了。”一双大眼睛望过去,威武堂堂的三十六天将都不敢与之对视。
那粉衣仙娥想了想,又补充:“这次的新药顶多只有一个月复泻的副作用,老君与我保证,天将们的体质不同,千人里只得一人能摊上这副作用,你们不要紧张,派个代表与我来吧。”
一众天将商量后觉得抽签这个方法又简单又实在,找了支红头签混在了签桶里,排在第一位的方角将军上前,犹犹豫豫,将那签桶摇了又摇,好不容易选中一根,想了想,不妥,换掉了,如是三次。
一番纠结后,终于颤颤地抽出了一只红头签,一张脸悲痛欲绝如丧考妣,众天将松了口气。
我望着方角将军萧条离去的背影,心底渐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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