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我这一下雨就变矫情的怪毛病,是一出生就有的。小时候每逢下雨哭一天就完事了,后来稍稍会说话了,便学会了扯着嗓子指使阿爹剥石榴,阿爹没那个耐心,每每把一只上好的石榴剥得汁水横流,一塌糊涂。
后来一直到隐月修得人形,事情才有所改观。我时常坐在床边看着隐月剥石榴,他就能定下性子,耐心地剥上几个小时,他剥多久,我就看多久。先用最薄的小刀片将石榴两头切掉一些,再竖着轻轻划一刀,掌握好力道,不能划破里面的石榴。之后就用手沿着刀口一点一点撕掉外皮,由外至里,一颗一颗细致地将晶莹剔透的石榴放入青瓷碗中,青葱十指分外灵活。
我本以为这世间除了隐月就再也找不到愿意耐着性子给我剥石榴的人了,每逢下雨,倍觉心酸。
集玉公务繁忙我是知道的,他愿意耐下性子放段为我做这些,我很是感动,归根究底,总是要报答他的。思前想后,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两件事了,一是寒潭治水一事,二是桃花劫一事。若我能为他圆满解决这两桩事,也算是问心无愧,不亏欠他什么了。
方想至此处,红裳那厢脚步匆匆地直奔我床头,生生刮起一阵香风,熏得我当场打几个酣畅淋漓的喷嚏,看样子,那一身伤也算好得七七八八。
“你怎的这么烦人,一大早到底要让集玉跑几趟?”我此时靠在床上,她站在床沿,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地露出两只鼻孔来,对我指手画脚,唾沫横飞。
我打了个呵欠,一把抹了脸上的唾沫,想着集玉出门八成是去买我要的青瓷碗了,我完全可以趁着这个当口替他解决了这只气焰颇盛的狐狸精,遂反问:“听老狐狸说,你此番下山时来报恩?”
岂料她听后变了脸色:“我不准你喊君上老狐狸!”那口气虽是与前世的向阳截然不同,可态度倒是一致的,见不得自己的师傅受旁人半点侮辱。
我颤了一颤,纠正:“君上说你此番下来报恩,可否与我说说这报恩的来头?”
红裳听后神情陡然悲恸,放下了气势与我娓娓道来:
原是红裳的狐狸娘那年怀了红裳待产在即,闲的发慌便自个儿出来溜达,怀了孕的狐狸眼神也不太好,未走几步便被困在了一个荆棘丛里,往哪钻都不是,前后左右都是扎人的厉刺。索性一个发懒便就地躺了,想着反正红裳她爹会出来找她。
谁知红裳她爹那日刚好出门见着老友,几杯酒下了肚,想着老婆肚里的孩子即将出世,一个激动又多喝了几杯,醉得接连几天倒地不起。
红裳她娘也是个人才,自己与自己置气,想着你不来找我,我就死在这里一尸两命让你后悔去吧,于是在这荆棘从里一趴就是三天。
到了第三日,俨然已经奄奄一息,想着算了,还是自己乖乖爬回去,抬了抬四条腿,全然没有半点力气,后悔万分。
集玉那时年少,个子正当与桌边一般齐,耍闹的时候发现了红裳她娘,便只身进了那满是刺的荆棘丛,月兑了外衣将红裳她娘包得好好地抱了出来,自己被荆棘扎得血迹斑斑。
红裳她娘感动啊,默默记住了恩人的面孔,按照老狐狸家的传统都是要报恩的,平安产下红裳后描了一幅丹青挂在洞中,日日告诫自己不能忘记这份恩情。
我甚痛心,长这么大头一次见着这么不负责任的父母,难道他们狐狸一族报恩除了以身相许就没什么别的套路了吗?一番扼腕,又问:“那你又是怎么拜老狐狸,呃,君上为师的呢?”
这个问题方问出口,刚才还好好一人,转眼就哭成个泪人。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问我:“有手帕吗?”
我浑然摇了摇头,忍痛将自己的袖口伸了过去。她也不客气,擤了擤鼻涕与我说了接下来的事,我一颗心全然系在我的袖口上,觉得有些恶心,?*??惶?烁龃蟾拧Ⅻbr />
红裳她爹后来沉迷于修仙之事,修为尚浅的时候就大逆不道地吹牛,说什么天雷五道其实就好比蚊子叮几口,没什么大不了的。挑了个雷雨天,想要先体验体验蚊子叮的感觉,遂找了个山头,引了两道雷,瞬间被劈成了一抹灰。
红裳她娘悲痛欲绝,没过多久也去世了,临走前拿来了墙头挂着的恩人的画像,千叮咛万嘱咐,让红裳一定要报恩,了了她一桩心愿。
再后来,老狐狸找到她时,她正在山下的鸡窝里与两只凶猛的公鸡打斗,被啄地遍体凌伤,奄奄一息。
老狐狸叹了一声:“孽缘啊孽缘。”
言罢金光灿灿地伸了手与她说:“众生皆苦,若是愿意,我渡你成仙如何?”
听完最后一句话,我的下巴掉在了地上。此情此景真真是分外耳熟,我记得老狐狸与我说过他与向阳的初遇,真真是一模一样。纵然是前世的向阳与他说以后的千千万万世再也不想修仙了,但是这一模一样的相遇场景,怎能让老狐狸狠下心来弃他的小徒弟而去?
果真是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天意弄人,纠纠缠缠。
“后来我跟着君上修行了一段时间,能成人型的时候便火速下了山,即使是轮回几世,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样子。”言罢,掏出了一张叠成豆腐干大小的纸团,摊开与我看。
画上俨然是缩小版的集玉,粉雕玉琢,煞是可爱。虽是孩童,但也能一眼认出那八分神似的五官,这么看来,红裳她娘当年也是一手好画工。
略略回想一番,想来红裳对集玉的一腔感情全然来自于红裳她娘的执念,这么看来,老狐狸还是有些希望的。
遂问:“你觉得君上怎么样?”
红裳一张脸纠结万分,憋了半天道:“因为我爹的事,我对修仙本就反感,平日里的功课都是敷衍君上的。”顿了顿:“而且,你不觉得君上穿衣服太花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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