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香港的飞机上方针一直在假寐。
她觉得如果自己处于睡眠状态的话就不用跟严肃说什么,也就可以避免尴尬了。头等舱位置宽空间大,睡得相当舒服。她本来还只是假装睡觉,结果飞机快到目的地时居然真的睡着了。
最后是严肃把她摇醒的,并且提醒她:“把口水擦擦。”
方针模出纸巾擦了擦嘴,装作不在意地走出飞机。和严肃相处了这么久她也模出点门道来了,男人都是贱兮兮的生物,如果他们逗你的时候你表现得越激动越紧张,他们就会越高兴。
最好的办法就是淡然自若,不做过激反应,对方也就没辙了。
但严肃显然比一般人来得更可恶,走在她身边的时候故做认真道:“你睡觉的样子挺有意思的,回头给你看照片。”
“你拍了?”
“当然拍了,难得的景象怎么能不拍。”
方针觉得自己又一次输了。
在去酒店的路上,方针还在想那些口水照的事情。严肃则直接跟她谈起了工作安排:“明天正式上班,今天好好休息一天。这家酒店的室内温泉挺有名,有机会带你去泡泡。”
方针下意识就问:“酒店叫什么名字?”
“丽晶。”
“丽晶?”方针重复了几下这个名字,突然想起了什么,“这酒店几年前是不是发生了谋杀案?”
“是,怎么,你害怕了。不想住吗?”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听说当时这事情在香港闹得挺大,好像嫌疑是酒店的老板。后来开庭的时候还发生了枪击案。”
严肃眯起眼睛,颇为欣赏地打量方针:“你消息挺灵通的。这事情内地的论坛上好像不怎么提起,你倒是知道得挺详细。”
“听我一个狱友说的。她从前在香港待过一段时间,丽晶的谋杀案挺轰动,因为牵扯到了酒店的所有人。后来这案子怎么样,判了吗?”
“判了,律师找到有力的证据,酒店老板无罪释放。当然真正的凶手已经死了。”
“凶手死了?”方针突然对这个案子来了点兴趣,“怎么死的?”
“一枪爆头正中眉心。”
“是警察开的枪?”
“是我一个朋友开的。”
方针坐过牢的优势立马显现出来,一下子就嗅到了关键的气息:“这案子是不是有内情,很复杂是吧?”
“是,特别复杂。这里面的事情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不过酒店的董事长是我的朋友,他当时虽然被起诉,不过事实证明他是清白无辜的。凶手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原来是这样。我听说当时还有目击证人,所以一度以为这案子是板上钉钉了,没想到……听说目击证人是酒店客服部的工作人员。这下子老板无辜释放,这员工肯定饭碗不保。”
“她这工作确实没干长久。不过几年后她换了一个身份重新回到了丽晶。”
“是什么?”
“老板娘。”
面对方针的震惊,严肃不紧不慢地又加了一句:“应该这么说,我那朋友名下所有的酒店也包括丽晶在内,老板娘都是这位当年指证他的纪小姐。”
车子在公路上高速飞驰,方针觉得自己心里也是万马奔腾。听上去人世间跟她一样有奇遇的人真不在少数。
想了想她略带纠结道:“原来,还能这样啊。你朋友倒也挺大方的。”
“我还有更大方的朋友。就前面我提到的一枪爆人脑袋那个,他的老婆原来是他儿子的未婚妻,后来不知怎么的,他们两个搅和到一起去了。”
“简直禽兽。你怎么会交这种朋友?”
“我这朋友人很不错,特别讲义气,关键是长得特别漂亮。”
“金玉其坏败絮其中吧,连自己儿子的女人都抢。”
“他儿子是个gay,本来和那姑娘就不可能在一起。那姑娘借他儿子这块跳板趁机接近他,这桩婚姻与其说是我朋友抢来的,倒不如是他老婆主动送上门的。”
方针认真盯着严肃的脸,打量了足足两分钟,最后才下了结论:“果然物以类聚。”
“这叫英雄惜英雄。”
“那姑娘这么做他还和她结婚,不怕她以后遇到更好的拿他做跳板?”
“儿子都生了俩了,还担心这个。更何况那姑娘当年接近他也不是为了他的钱,她一直以为我朋友害死了她的父母,所以回来报仇来了。不过后来证实,一切都是乌龙事件。”
方针原本还抱着听八卦的心情听严肃讲这些事情。但他这话一出方针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立马就反应了过来:“你今天是特意跟我讲这两件事情的吧?”
“算不上特意。只是正好提起丽晶,就顺便聊了聊。”
“你说这些想说明什么?”
“想告诉你,这世上仇恨再深的两个人,也有可能走到一起。时间可以证明一切,我的朋友可以,我们也同样可以。”
方针沉默不语,她必须得承认这么久的时间相处下来,严肃这个人确实不错。至少在人品方面没有什么问题,和他做朋友应该是可行的。可是,他在生意场上的样子方针并没有见到过,所以不能肯定当年世华的收购案一点猫腻也没有。
可惜罗世已经死了,当年的一切都成了秘密,再也无法对证了。然后她又转念一想,如果罗世没死的话,她跟严肃就更不可能有交集了。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的存在,因为罗世才偶然有了接触。五年前的一场大火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方针觉得自己已深陷在命运的漩涡里无法自拔了。
严肃看她安静的样子就知道她又纠结上了。他无奈笑笑,进而开口道:“我觉得当年罗世的死可能另有隐情。当年认尸的时候你去了吗?”
“去了。但人烧得辨认不出来了。”
“那警方怎么确定死者就是罗世?”
“警方找到尸体上一处没有被烧焦的皮肤,做了dna检测。那是他腿上的皮肤,应该是有东西倒下来压在上面,所以保住了那块皮肤。”方针想了想反问,“怎么,你怀疑死者不是罗世?”
“没有怀疑,只是想确认一下。”
严肃话音刚落,车子已经停在了丽晶酒店大门口。这家酒店这几年发展相当好,去年门面刚刚修葺一新,内里也重新装潢了一遍,比起从前更显气派。每天的入住率居高不下,似乎从未受到谋杀案的影响。不过当年发生谋杀案的那一层楼已经被改做办公室,不再用作客房用途。
方针下车后想去车后拿行李,严肃却直接搂过她的腰把她往里带:“东西有人会拿,到了这里还要自己拿行李,怎么对得起高昂的房费。”
方针走过一楼大厅时,觉得自己简直亮得跟三千瓦的灯泡似的,要不怎么几乎所有人都在往她身上看呢?
酒店经理一早就等在那里,一见严肃进来立马热情地迎上来,身后还呼啦啦带了一帮工作人员,几乎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阵势真让方针觉得别扭,更别扭的是严肃的手一直搭在她肩膀上,完全没有要放下来的意思。
她不自觉地扭了扭身子,却没甩掉那只手。严肃从她的微动作里觉察出了她的尴尬,于是冲经理点头笑道:“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上楼就好。”
经理看看身后那帮人,也觉得太扎眼了,于是就让他们先到一边等着去。反正这些人是专门为了严肃在此居住期间服务的,其他工作和他们都没关系。
当然他自己是不走的,坚持要送两位贵宾上楼。严肃也没跟他计较,直接带着方针去坐电梯。经理一路送他们到了顶楼,刚踏出电梯门严肃就下了逐客令:“好了,就送到这里吧,我知道怎么走。”
“是是,房间还是原来那一套,密码一直没变。在您离开期间也没有其他人入住过。”
方针被这经理的狗腿弄得相当不舒服,无奈地扯扯嘴角。这年头还真是“钱”字当头,只要你有钱别说让人当佣人,当宠物狗也行。
严肃打发走了经理后转头看见方针的表情,不由笑了:“你不喜欢他以后别让他出现就行。”
“随便吧,人家为了工作也不容易,热情服务也是应该的嘛。我不也每天对人笑脸相迎的。”
“美女的笑容赏心悦目,其他人就……”
“其他人笑起来也总比不笑好看。”方针抬头给了严肃一个笑容,然后礼貌地问,“请问,您可以把你的手从我身上移开了吗?”
“如果我说不能呢?”
“别忘了我们的三个约定。”
“这是绅士风度,不是占便宜。”
话虽如此,严肃还是微笑着把手放下,领着方针往前走:“你的房间就在我隔壁,一会儿我把密码给你。”
方针正想着说不用太好的房间,给她弄个标准间就行,结果话还没出口就见前头拐角处走出一男一女,男人搂着女人的腰枝,停在了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前,然后开门依偎着进去了。
方针一见这情景愣了一下,脚步立马一滞——
严肃跟着停下脚步,问方针:“怎么,碰见熟人了?”
“嗯,刚刚进去那男的有点眼熟?”
刚才那两个人严肃也看到了,一看关系就非比寻常。方针会认识那男的很出乎他的意料。
“什么人,是朋友吗?”
“不是,好像是前一段时间深蓝的顾客。”
严肃已经走到方针的房门前,正准备摁密码,听到这话手里一顿:“深蓝的顾客?”
“嗯。有一天这人掉了皮夹子,来我们那儿领的。我记得他姓许。”
“你们从前不认识?”
“说不好。我觉得这人挺眼熟的,好像从前在哪儿见过。我当时还问他来着,可他说不认识我。我想我是认错人了。”
严肃快速在门上的电子版上摁下一串数字,然后拉着方针进门:“既然不认识就不要理了,别人来酒店开/房和咱们没关系,这是人家的权力。”
“可那个女的我认识。”
严肃不由笑了:“怎么回事儿,今天净遇上熟人了。这女的也是深蓝的人?难道是公司的员工?”
“不是。”方针有些难以启齿。那个姓许的家伙上次她还身份证的时候扫到过他的出生年月,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可那个女的……
“怎么了,这么吞吞吐吐,那个女的跟你关系非同寻常?”
“不是的。那是我们尤教授。”
“是你大学导师?”
“不,她没教过我。但她老公是我导师。她是卢教授的太太。”
听到这话严肃不由眯起了眼睛:“这事情听着有点意思。你们那个卢教授听你的口气已经是个老头了,刚刚那女的看上去挺年纪,三十多的样子。”
“尤教授今年四十多了。不过保养得挺好,看上去很年轻。”
“那刚才那男的多大?”
“好像三十多吧。”
严肃一下子乐了:“这三个人挺有意思,六十岁娶了个四十岁的,结果架不住四十岁的心思浮动,又找了个三十岁的。”这么混乱的情况不由让严肃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果然这世上永远不缺乱搞的男男女女。
方针听他这么评价脸上有些发烫。那好歹是自己导师的老婆,没想到居然被她撞见这种事情。她突然有点后悔,不该嘴快跟严肃讲这个了。回头他要是散播出去……
严肃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主动安慰道:“你放心,我这人不爱讲八卦。今天这个事情你在这间房里同我讲了,出了这间房的大门我就全忘了。”
方针尴尬地模模脸颊,也把这事暂时扔到了脑后,转而打量起房间的布置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严肃这种土豪从来不拿钱当回事儿,她一个随行的小翻译居然住这么高级的套间,简直就是浪费资源。
“这房间太好了,能不能换一间。”
“这一楼基本都是这样的,换一间也一样。”
“那我去楼下住好了。”顺便还能离他远一点。
可严肃哪里会让她如愿以偿:“那样离得太远,不方便我随时召唤你过来。”
“打个电话就行了,能有多远。”
“方针,你要遵守约定。”
方针一愣,怎么成了她要遵守约定了。明明当初开条件的是她,该遵守的是严肃才对。
“是你自己提的要求,要我提供单独的房间给你。现在房间给你了你又不满意,你还挺难侍候。要不把我那间换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这房间太贵,我住便宜点的就行。”
“房间贵不贵不属于你该操心的范畴。既然开了你就住,不用担心结账的时候会从你工资里扣。”
好吧,方针无话可说。严肃没有违反约定,她也不好说太多。毕竟对方是老板,非原则问题上她还是应该听他的。
见方针不再纠结房间的问题,严肃表示很满意。他拿起桌上的纸和便签,随手写下了一串数字:“这是房间的密码,别告诉别人。回头要是不小心忘了就去前台,拿证件给他们就会有人替你查。我就住你隔壁,有什么需要就叫我。你房里的电话直接拨内线就能接我房里,号码我一并写下了。”
方针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漂亮的字迹,再看看严肃,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
严肃十分遵守约定,并没有在方针的房里久留,交待了一些事情之后就转身出去了。不过他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到酒店里专门为他准备的一间办公室里,埋头开始工作。
他和方针说的是明天正式上班,但那只是针对方针一个人的。实际上这次随行的其他工作人员包括他,一天也没有休息,全都忙着各自手头的活儿。
方针是特殊的。带她来本来就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念,所以没必要赶鸭子上架累着她。
严肃走后方针开始收拾东西,她的行李由专门的工作人员送来,她谢过人家后关上门,把带来的衣服都挂起来,又拿出拖鞋换上,甚至还拿自己的茶杯泡了杯浓浓的花茶。忙完这一切后她拿着杯子走到套间自带的小阳台上,望着楼下酒店的花园发呆。
她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这次跟严肃来其实她觉得是有些不妥的。如果不是为了还沈骞那二十万,严肃工资开得再高她也不会心动。可如今情势逼人,她一早也安慰自己,与其到处欠人钱不如专心欠一个人的。只是她也有点担心,再这么下去,她欠严肃的会越来越多。
撇开这次的事情不提,她的工作是严肃给的,她现在住在严肃的房子里。最让她心有不安的是严肃说的少了的那一只肾。
那是花多少钱也弥补不了的。那天晚上她之所以会放纵和严肃做那种事情,淡淡的情愫固然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愧疚吧。
这个男人给了她太多,而她却什么也给不了。非但给不了还在不停地接受对方的付出,方针一时情绪低落,陷在深深的自责里难以自拔。
她喝了两口茶转身回房,拿出电脑来上网查资料。她想看看成年人摘除一只肾会有什么影响,如果就此影响到严肃的生育能力,那她该怎么办?
深蓝这么大的摊子,如果严肃不再多生几个,以后所有的重担都将压在王子一个人身上。
她快速浏览着各种网页,上面全是关于单肾的介绍。有网友自己上传的,也有专业的医生做的介绍。方针看了大半个小时后,心里有了一点基本的概念。
网上的意见大多都说一个肾足以维持人的正常生活,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另外那方面的能力也不会受影响。换句话说,严肃虽然摘了一个肾,但他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并且以方针的经验来看,那天他们做那个事情的时候,严肃哪里像性能力有问题的,根本就是天赋异禀表现过于卓越的人,害她第二天手还有点微微发酸。
想到这里方针满脸通红,“啪”地一起就合上了电脑。每次想到那个画面总让她心潮起伏难以自抑,好像无论过去多久,那晚上的记忆和感觉都没有消退一分,清晰地就如同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
方针痛苦地皱了皱眉,拿起杯子灌了大半杯水进肚子,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里她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去过。快到中午的时候她本来想出去找家餐厅吃饭的,结果还没想好去哪里就有送餐服务上门。前来送餐的侍应生给了方针一个信封,方针待他走后没顾得上那些吃的,先把信封给打开了。
信封里是一张便签条,上面是严肃略显潦草的字迹:午饭你先吃,晚餐你等我。
这字看上去写得有些匆忙,像是一个人在百忙之中抽出仅有那点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写完的。
方针看到这字条心里就明白了,严肃肯定在工作。这人就是这样,听她那些同事说,严董事长工作起来不要命,几天几夜不睡觉也是常有的事情。深蓝能有今天的成就一方面是靠了严氏集团的助力,但最主要的还是严肃这个董事长够拼。
想到这里方针不免有些感动,董事长日理万机却给她放假一天,明明自己忙得只有吃三明治的时间,却还记得给她订餐送货上门。
这样的男人简直让人没办法拒绝,方针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沦陷了。从小到大就是父母,也没有这么在意过她。那种被人捧在掌心如珠似定的感觉,方针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也许严肃朋友们的故事并不是偶然,这世上真的有那样的事情存在,并且已经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于是那天整个下午方针心里都充斥着这种感动,心里脑中想的全是严肃。到了晚上大概五点左右,严肃果然如约而至,过来敲她的房门。
方针见到对方时脸上的笑意十分柔和,比起平常来更带了三分甜意。她身上穿一件浅粉色的连衣裙,款式简约大方颜色却女敕得很,把她整个人都衬得水灵了三分。
有那么一刻严肃心里简直压抑不住地涌起一股冲动,想要伸手把方针搂进怀里,深深要给她一个吻。
天知道他这一整天有多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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