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谦一看男人身上的服色就知道人家比自己官大,他放下虎哥儿,跪地行礼:“下官见过大人,谢大人救命之恩!”
书案后的那人看起来很冷漠,但是却比顾谦想象的有礼貌,只听一道清润的嗓音说道:“顾大人不必多礼,请起。”
本来跪人这活计顾谦就没练熟,更何况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打心眼里排斥这万恶的旧社会陋习,所以听了上座之人的话,他也没谦虚就自个儿爬了起来。
看到顾谦如此自如的动作,那人的眼里闪过一抹诧异,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坐吧。”
顾谦顿了一下,依言坐下。
“还没请教恩公尊姓大名,如何称呼?”顾谦在下首坐下,拱手问道。
那人也没客气,淡声道:“在蟣uo梦?跻挛栏鼻ЩВ?章矫?模?直景病!包br />
“原来是陆大人!失敬失敬!”顾谦激动道:“陆大人真乃神射手,如果不是陆大人相助,恐怕我和小儿已经葬身水底了。”
“顾大人不必在意,斩杀水匪乃某份内之事。”
“大人,因在下之事大人痛下杀手,不会给大人添什么麻烦吧?”顾谦看着陆寄淡漠的神色,不由得担心起来,就算是古代,这人也不是随便杀的吧?
“只是杀了几名水匪而已,有什么麻烦?”陆寄听了他的话,眼里闪过一丝兴味,“还是你担心那不是水匪?”
吓?!难道他之前的猜测是真的?顾谦脸色一僵,慢慢回想起当晚的种种反常迹象。那帮水匪看起来并不简单,他们登船之后不先忙着寻找财物,反而一路对他穷追不舍,那模样不像是劫财,反而像是在劫命!是谁在对付他?难道是……顾谦胆寒了,他最近得罪的人好像只有一个!
那就是当朝首辅严恪!
难道那老头子贬了自己的官不算,他还要自己的命?!
顾谦越想越后怕,额上渐渐渗出了一层冷汗。陆寄在上首看着他,倒觉得这人的反应总算是正常了些。
顾谦想通了这一切,苦笑道:“陆大人就不怕得罪严……”话还没说完,就听陆寄轻哼一声:“只是杀了几个水匪而已,某得罪谁了?”
这是打算揭过不提,你知我知了?顾谦心怀感激,是这么大一份人情压下来,他拿什么还?
“陆大人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顾谦郑重道:“以后请大人尽管差遣,刀山火海顾某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话说的太江湖了,把陆寄都给说楞了:“探花郎?”
“哎!”
“顾慎之?”
“下官在。”
陆寄不客气地打量了他半晌道:“出京之前,徐尚书曾写信嘱托于我。”
徐尚书?顾谦一楞,这不是那个闭门不见的座师徐尚德吗?难道那老头不是对自己闭门不见,而是使了个瞒天过海的计谋?
这么说,他这位老师还是靠谱的?
顾谦的心里百转千回,等慢慢平静下来之后,他才将疑惑的眼神转向了陆寄,这位是锦衣卫副千户,从五品的官,他怎么会听徐尚书的话?要知道跟严恪作对那需要非凡的勇气才行!
“某年少时,曾在徐师门下读书。”看出了他的疑惑,陆寄难得给了一个解释。顾谦恍然大悟,怪不得徐老师这封信管用呢,原来陆寄是他的学生啊!没想到徐老头整天跟个好好先生似的,竟然还培养出了这么厉害的一个学生,锦衣卫副千户,那是从五品的官!就算这官职在景朝的官员序列中处于中下等,那也得看看当官者的年龄不是?
本以为自己以二十三岁的年龄爬到正七品就是祖坟冒青烟了,但是看看人家陆寄,也不过比自己大了三四岁,愣是比自己高了好几级!这差距!顾谦沸腾了,看到陆寄,就仿佛看到了光明的前途。
于是他又干了一件让副千户大人目瞪口呆的事,只见未来的县丞大人倏然站起,端肃着脸色,郑重地弯下腰去。
“师兄!请受慎之一拜!”
陆大人好几天都没搭理顾探花,这个便宜师弟的举动实在是太让他意外了!
当众顶撞首辅大人的勇气呢?读书人的风骨呢?这个见到权贵就往上贴的官迷真的是徐师座下那个耿直的探花郎?陆寄觉得自己被骗了,这个姓顾名谦的家伙压根儿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哪里值得花费力气去救了?
师兄脸色不豫,师弟也没不识相的往上凑,反正对顾谦而言,这个牛到不怕严首辅,前途不限量的师兄他是交定了,在这个两眼一抹黑的时代,不找个靠山怎么在官场里混?
人人都说锦衣卫跋扈凶悍,巴不得敬而远之这辈子都不要招惹上他们,是在顾谦看来,越是凶名在外,就越有值得巴结的地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进门之前虎哥儿在陆寄的房里玩得欢实呢,就冲这一点,顾谦也能认定,陆寄人还不坏。
副千户大人的冷脸没人敢惹,顾谦也识相的带着虎哥儿窝在舱房里,尽量不去招惹他。经过两天的休养,顾谦的身体渐渐康复,也知道了顾安等人的下落。
当晚出了最后的求救信号后,顾谦就晕了过去,幸好陆寄救人及时,把他和虎哥儿从河里捞了上来,说来也凑巧,这次陆寄是往南京送人的,他送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本朝名医李应春。
有了李大夫加持,顾谦父子很快就月兑离了生命危险,因为他抱着虎哥儿一路狂游,体力消耗过大,足足睡了两天才醒过来,虎哥儿的情况比他还好一点,被陆寄看护了一夜后,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这才有了顾谦进门看到的那一幕。
陆寄会看护小孩儿?顾谦乍听到这消息差点惊掉下巴,等他从年轻人,也就是陈十二嘴里听到月前陆寄的幼子不幸夭亡的消息后,瞬间就明白了陆寄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
哪怕他这个便宜爹在自知逃生无望后的第一个念头,都是想方设法给虎哥儿创造一条活路,同为父亲,陆寄的心情恐怕比他还悲痛吧?顾谦的眼前瞬间浮现了一个怀抱幼子悲痛欲绝的身影。
这位陆师兄,好像真的是个好人啊!
陆寄被顾谦的眼神看得蒙,堂堂锦衣卫副千户,手沾鲜血,杀人如麻,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被这个便宜师弟用你的心情我懂得的怪异表情来看待。我的心情你懂?你懂个屁!
陆寄阴着脸,寒声道:“你的官凭路引还在吗?”
顾谦一怔,道:“在呢在呢!”
说着,腿脚利落地从大船爬到了后面的小船上,在顾安诧异的目光中,顾谦趴在薛玉娘的棺材边,手臂伸长,使劲往下掏了掏,掏出一个用皮革缝制的袋子,袋子打开,又从里面掏出一个油纸包,拆开一层又一层的油纸包,终于拿到了顾谦的官凭路引,也就是古代的身份证和介绍信。
陆寄站在大船上看着这一幕,嘴角不受控制的抽动起来,这个像猴子一样爬到小船上抠抠索索的家伙,真的是圣上钦点的面容俊俏风姿潇洒的探花郎?他一定是眼花了吧?
拿到身份证的顾谦还冲着陆千户挥了挥手,陆千户面无表情瞪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顾谦挠了挠头,这又怎么得罪他了?
“老爷,你把这个拿出来干什么?”顾安不解道。
“陆大人问我还在不在。”顾谦解释了一句,随即说道:“这船上着实逼仄了一些,委屈你了。”
“老爷您说哪里话,能捡回这条命就不错了,哪里还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顾安双手合十,一脸庆幸道:“幸好您和小少爷平安无事,不然我哪儿还有脸去见老太爷啊!”
“唉,怜了徐妈和银杏啊!”顾谦看着宽阔的河面叹了口气,当日陆寄救起他之后,也顺便把顾安和船工等人救了,只是陆寄公务在身,容留他们父子已是法外开恩,自然不会允许徐妈等人上船。
顾谦昏睡,无法为仆人做主,好在顾安只是胳膊受了伤,行动还算自如,趁着陆寄的官船停靠扬州,他使船工驮着徐妈去了当地医馆,又留了几许银钱给徐妈养病,而银杏,则在这场灾祸中失踪了。
顾谦对这个通房没有啥印象,更别提有什么感情,只是银杏到底是因为他而遭受了牵连,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却无法再折返回去寻人了。
“银杏家里还有什么人吗?”顾谦问道。
“她是从小被卖到薛家的,又一路跟着夫人陪嫁过来,她家的事,小的实在不知。”
顾谦无语,望着河面怔忡了半晌,最终悻悻地回到了大船上。
陆寄的官船很快,连带后面的顾安等人追赶的也很辛苦,但是跟着大官好办差,陆寄的官船无人敢查,他们这条追在官船后面的小船,也很顺利地通过了各道关卡,于三月下旬赶到了南京城下。
到了南京,陆寄就要弃舟登岸,他的目的地到了。
顾谦没那么幸运,他要沿长江而下,取道安庆,将薛玉娘的棺木送回老家安葬之后,再去福建上任。
这一路的相处,让两个人都加深了对彼此的认识,陆寄慢慢了解到隐藏在顾探花俊俏面皮下的龌蹉内心,顾探花则透过陆千户的冷脸,逐渐体会到了这家伙冷硬外表下那柔软的一面。
反正他和顾安谈事情,把虎哥儿丢给陆大人照看的时候,这位便宜师兄就算脸色再冷,也没有苛待过他儿子一次。
好人啊!顾探花被赶下官船,跳到雇来的小船上时,还在用景仰的目光望着这位便宜师兄。
陆寄被他看得毛,不待与顾谦告别就要跨上候在岸边的骏马,准备与顾谦分道扬镳,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惜他低估了这位便宜师弟的面皮,只见陆寄刚刚跨上骏马,身后那位便宜师弟就追了过来。
“师兄!”顾探花挥了挥手。
“有事?”陆寄不情不愿道。
“就此一别,不知何时再与师兄相见。”顾探花叹了口气,满脸别情。陆寄觉得这个便宜师弟总算是懂了点事,知道说几句送别的场面话了,惜顾探花接下来的话再度刷新了陆千户对下限的认知,只见这位探花郎伸出了手,大言不惭道:“师兄啊,失去了师兄的庇护,小弟接下来的路程定是凶险异常……”
“你要干什么?”陆寄警惕道。
“师兄,有多余的腰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