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谦心中惊疑不定,他不敢停顿,一路小跑着进了签押房。
“臬台大人,您找我?”顾谦气喘不匀道。
“堂堂朝廷命官,如此沉不住气,也不知道徐尚德看上了你哪一点。”周臬台坐在上首,绷着脸道。
吓?徐座师?怎么又是他?难道这位周臬台也是他的学生不成?顾谦大着胆子打量了周臬台几眼,这瘦削的老头难道是中年迹?咦,也不对,以周臬台的官职来看,他应该出道挺早的呀!
“别乱猜了,我和尚德兄是同年。”
哦哦哦,顾谦明白了,就像他和陈俭一样,这二位也是同期中的进士,难怪周老头底气足呢,原来在朝中有同党啊!是自己要怎么称呼周臬台?顾谦觉得有些头大,他有些搞不清楚古代官场的秩序,总不能管老头叫师叔吧?
“看着挺机灵,怎么内囊全是稻草。”周臬台看着他眼珠子乱转,不满地咕哝道:“别坏了老夫的大事才好。”
“臬台大人,您说什么?”顾谦回过神道。
周臬台摇了摇头,决定不跟顾谦废话,直接进入正题。“段广荣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顾谦汗颜道:“他刚想对段文瑞说一些体己话,结果萧知府就派人进去了。”知道周老头是徐尚书的同年之后,顾谦也放开了些,试探性地透露了一些消息。
“就你这道行,还想瞒我?”周臬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道:“就算你从段广荣那里拿到了证据又如何?只要萧玉卿背后的人不倒,准保他平安无事,只是你……”老头呵呵了一声,道:“到时候就是你的徐老师也救不了你。”
顾谦悚然一惊,道:“这怎么能?”
“都被从京里贬到福建来了,怎么还一点都不长脑子。”周臬台恨铁不成钢道:“连老夫都对萧玉卿退避三舍,你一个小小的知县哪里有能力与他抗衡?你以为他为什么眼皮子浅的看上了乡间小银窑?”
顾谦面容整肃,拱手弯腰行大礼,“请臬台大人明示。”
“哼,他背后的那位为人庸碌,却深得圣上信任,此人虽然尸位素餐,却是个贪财之辈,萧玉卿素来爱好名声,自然不愿搜刮得太狠,是不送礼,怎么能讨得那位的欢心?所以他只好把主意打到了偏远之地的银窑身上。”
“原来如此。”怪不得段广荣这样的货色能勾搭上知府大人,原来还隐藏着这样的原因。“是现在段文瑞已经将北乡的存银都献了出来,而且……”而且他们都瓜分干净了啊,臬台大人,知府大人,参将大人都参与进了分赃的行列,就连顾谦本人都分得了小小的一份,难道这些吃进去的银子萧知府还能让他们吐出来不成?
“这些死物分了也就分了,难办的是活的。”周臬台抚着胡须道:“你想过北乡银窑如何处置?”
“这……”顾谦为难了,按照他的规划,北乡全歼,由南乡俞三礼全部整合才是上策,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由不得他了。看到上首的周臬台双目炯炯地盯着他,顾谦额头冒汗,忍痛说道:“不如就全部收归官府吧!”
“你舍得?”
顾谦像割肉一样痛苦:“舍得。”
“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周臬台吹胡子瞪眼睛道:“好不容易坏了萧玉卿的计划,也和军方瓜分了北乡的存银,你现在竟然要拱手将胜利果实送出去,也不知道该夸你大方还是要骂你蠢笨!”
顾谦听到这里,心中大定,喜气洋洋道:“难道臬台大人有法子?”
“法子倒是有一个,但是还需要你的配合。”
“请臬台大人明示,下官一定万死不辞!”
“好吧,你附耳过来。”周臬台招近顾谦,小声地嘱咐了几句,顾谦的眉头先是紧紧一皱,随后又慢慢舒展开来,最后,他忍着笑,满心佩服地对周臬台说道:“臬台大人高见,下官佩服!”
“高帽少戴,赶紧干活!”
“是!”
心里有了底,刚把周臬台送走,顾谦就召集了顾泰等人过来商议此事。
“您是说臬台大人和徐尚书是同年?”顾泰惊奇道:“还真没看出来呢。”
顾谦心有同感地叹道:“是啊,这老头看起来又倔又硬,没想到心地还不错。”顾泰闻言嘴角抽了抽,心地不错?您是觉得有盟友了兴奋难耐吧?不然就周臬台那模样,他没看出哪里心地不错了。
“好了,咱们言归正传,你觉得周臬台的主意怎么样?”
“有风险,但是值得一试。”
顾谦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仔细推敲了一番这个方案的细节,最后决定,干了!“小九!”
“在!”顾小九站起身,脸上带笑道:“老爷有何吩咐?”
“去把段文瑞请来。”
“好咧。”
段文瑞很快就到了,看到顾谦在签押房里坐着,段文瑞还没磕下头,就被顾谦一把托住了。
“免礼。”
段文瑞一怔,也不客气,顺势就站了起来,“不知大老爷找小的前来所为何事?”
顾谦见他态度不卑不亢,神情中带着一丝冷淡,不由得模了模鼻子,尴尬道:“你先坐吧。”
段文瑞道了谢,依言坐下。
“那个,小段啊!”顾谦有些模不准段文瑞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不知道你对北乡的将来有何打算啊?”
段文瑞闻言笑了:“大老爷,北乡将来如何,哪里由得了我?”
得,这位还真是个明白人,顾谦打量着他,但见灯火之下,段文瑞修眉俊目,淡定如常,不由得在心里起了几分欣赏。
“虽然段广荣被捉,北乡存银全部告罄,是北乡银窑的产量仍在,只凭这一点就熄灭不了某些人的觊觎之心啊!”顾谦边说边看段文瑞,只见他的眉头微蹙,面容也稍稍松动了些。
“本官忝为清江县的父母官,纵然有些私心,但是仍然不忍治下的子民经受层层盘剥的困苦,今日找你来,就想跟你商议一下北乡诸事。”
顾谦的意思段文瑞听懂了,这是要他表忠心呢!不过,如果顾谦能护住北乡银窑不被官府拿走,那么段文瑞又有什么不能做的?他是恨段广荣,但是北乡的乡亲们跟他没仇。
“如果大老爷真能护住北乡银窑不被官府夺走,纵使赴汤蹈火,文瑞也在所不辞!”
“好,有了小段这句话,本官就放心了。”顾谦抚了抚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须,面带得色道:“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段文瑞挑起眉毛,等着他的下文。
“所以,老爷我的办法是——炸窑!”
炸窑?!看着气定神闲的顾知县,段文瑞差点没一巴掌轰他脸上。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银窑是北乡老百姓的命根子,炸了它,以后北乡的老百姓怎么活?!
“大老爷,这件事恕文瑞办不到!”段文瑞目中充血,愤然拒绝。
“别着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顾谦看着气愤的段文瑞,别有意味地笑了,“炸窑是炸给某些人看的,难道你不会在其中做些手脚?”
“您是说?”段文瑞一点就透,面色也和缓了些,是考虑到其中的操作性,段文瑞又犯了难,“是**从哪里来?分寸如何掌握?”
“分寸我不懂,这个你自己掂量着办,能弄到让人一看就无法复工的程度更好。”顾谦看段文瑞还在蹙眉,继续说道:“至于**,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这怎么能?”段文瑞猛然抬头道:“工坊的**是有定量的,哪怕多买一斤也要到官府存档,哪有能随便动用。”
“非常时期有非常办法。”顾谦朝军队驻扎的地方怒了努嘴,“难道你不会从那边想办法?”
军队?偷军火!段文瑞瞪着坐在上首微笑看着自己的顾知县,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人疯了!
“大老爷,那是军火啊!”
“我知道啊,”顾谦老神在在道:“你只管跟着小九去,这件事我自有安排。”
段文瑞将信将疑,但是他既然应了顾谦,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更何况一起行动的人里还有顾大老爷的亲信,到时候出事也不见得让自己一个人顶缸。
提着七八分的小心,段文瑞带了几个人和顾小九去了军队存放军火的地方,一到那里,顾小九叫人把带着的几辆大车卸了,从车上取下了香喷喷的酒肉慰劳在这里看守军火的官兵们。
“大家吃好喝好,酒肉管够!”顾小九端着酒碗,挨个敬酒。
看守军火的士兵们属于后勤兵,每日死守着军火补给,没有上前线捞钱的机会,心里早就怨声载道了,今天眼看着大部队回城,看着同袍们喜滋滋地展示从北乡抢来的战利品,这些兵眼睛都瞪红了。
他们也想财啊,也想兴高采烈地喝酒庆功啊!是为了军火的安全,人家住在城里,他们就只能在外面风餐露宿,这待遇……真他女乃女乃的熊。
顾谦模准了这些人的心思,早就给顾小九面授机宜,让他大半夜带着棉被和酒食来劳军,正好以让段文瑞的人趁机偷火药,而且他这番安排也得到了周臬台的默许,周老头临近半夜,还把李参将于百户和萧知府等人都叫到了自己的住处,准备商讨第二天在清江县城头接受俞三礼投降的事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