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已然困于网中,却不知打捞的人,何时才会来收获。
今日,牢房的门似乎异常的繁忙,这样一个只有一个犯人的牢房,竟有这许多人来来往往……
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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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李府,院中。
最末一期春华,迎风飒飒,花枝缀缀,迎风招展。
花枝间。
“人不见了?什么叫做人不见了?”妮儿怒向花妖,“你不是一直守在她房间旁的么?”
花妖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方才……哎呀,我方才不小心弄脏了脸,所以去洗漱一下,谁想到不过一刻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你……”妮儿已是怒极,她立时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要么是鹿笙给救走了,要么是德叔发现了我的计划……又或者,他们两人已经连成一线?不……鹿笙的性子不会同一个要害她的人合作的……那……也不必多想了,按你的说法,她消失的时间尚短,而带着这样一个昏迷的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走得太远,我们分头去追。”
“难道她不会被藏在府里吗?”花妖疑惑道。
“不,鹿笙知道你的存在,不会冒这个险。”妮儿思索着摇了摇头,笃定道,“德叔向来谨慎,如果他觉得我有问题,断然不会将倩菀再留在我熟悉的地方,所以不会在这里。”
“可是金陵城这么大,我们哪里能都找到呢……”花妖拧了眉头,叹息道。
妮儿冷笑,“金陵城虽大,能藏人又能护人的地方可不多,他们要么去了国子监,要么就是准备出城……也许……是赵家……我们只需要往国子监与城门处找即可。”
“好,那我去国子监!”花妖喜道。
妮儿见他这副模样,话语却慢了半个拍子,眼睛不由得打量了他一下,迟疑之色呼之欲出,“你想做什么?”
“哎呀,你这聪慧的模样,我真是不知道该爱还是该恨了。”花妖眉目间满是笑意,倚着身边的树睨向妮儿,“我自然是挂记着那棵同我连珠而生却自毁道行的笨蛋了。”
“哼,究竟是挂记着她的命,还是她的道行,也只有你自己知道罢了。”妮儿冷哼一声。
花妖却不恼,只是声音低了一个调子,沉沉道,“我帮你,自然是因为你救了我,遵循我们当初的约定。不过……你若是扰了我的修行,也就别怪我……呵呵,自然了,我会尽力替你去寻找倩菀的,只要她在国子监,就一定逃不出我的手心。”
“我也希望你记住,你的真身还在我的手里,花期将过,除非你不想变成人了,否则就给我好好做事。”妮儿分毫不让,逼视花妖。
花妖妖娆一笑,“好了,好了,我尽快在国子监搜寻一番,若是找不到,即刻赶去城门找你,可好?”
“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妮儿丢下这句话,拂袖而去,“我在城门口等你。”
“是。”花妖拖长了声音,笑答。他倚在树干上的身形随着尾音而越来越模糊,仿佛透明了一般,长袖一挥,整个人便于原地立时消失。
风过花簇,摇曳生姿,花瓣随风翩然而落。
*****
南京城,刑部大牢,狱中。
冰凉条石砌起的牢笼,无有春夏秋冬,遑论白日黑夜,唯有不熄的灯火,影绰交织成一张网,缚着身在其中的人。
牢门前,收网的人看着空空如也的渔网,疑惑道,“人不见了?什么叫做人不见了?刑部的大牢怎会让人来去自如?”
“不瞒先生,真的是一眨眼就不见了,这门一直锁着的,您方才进来时也看见了。”吕牢头擦了把汗。
李德当年也曾官拜三品,与如今刑部主事大人更是同科同乡,知交多年的好友。是以他才能将鹿笙关进这里。
吕牢头原本见不过是个小丫头,只当是她有眼无珠偷到了李府上,也就并未上心。谁成想如今人竟丢了,他也就不得不担上这份责任,看到李德面色阴郁的模样,不由得心下恻恻,赶忙道,“您别急,我这就差人追去!”
“慢。”李德止住要离开的吕牢头,负了手,仔细察看了一遍牢房的栅栏和门,转头向他问道,“今日除了我让你带进来送饭的那个女子外,还有什么人来过这里?”
“这……”吕牢头想了想,忽的一拍脑袋,“是了,您家公子也来过!……还来过两次!”
李德追问道,“是不是他将那笙丫头带走了?”
吕牢头赶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两次都是我带他进来,又送他走的。他只说关的那个人是个女子,又年轻,他想看看,若还是个可以挽回之人,他就同您说说,让您别追究了。不过不会是李公子的,他走的时候是一个人,还和我说……说……”
“说什么?”
“说这关的丫头不是坏人,让我照看一下,他等到晚些时候和您商量一下,反正东西追回来了,人就不准备追究了……”吕牢头偷瞥一眼李德神色不祥,又低下头据实回答,“不过不会是李公子的,我一直送他到大门外面的,他是一个人……”
吕牢头似是忽的想起了什么,话语不由得一顿,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喃喃自语道,“……那个跟着的家丁……”
德叔闻言停下查看牢房,转头问吕牢头,“什么家丁?”
“跟着……李公子一起来的……不过等在这一层外面的……但是……”吕牢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难道是他自己先到外面等着了?”
“李源出去的时候,你没再看见那个家丁?”
吕牢头木讷地点了点头,“不过没人报牢中有陌生人出入,所以我只当是他自己到外面等着了。”
“那个家丁什么模样?”德叔急急追问道。
“个子挺高,有些清瘦,总是笑呵呵的样子,长得文绉绉的,不像家丁,倒像是……是……”吕牢头想着瞧见时就觉得大户人家的连家丁都有几分书生气倒是有趣,不由得嘿嘿一乐,“……倒像是个教书的先生。”
德叔皱眉思索一刻,犹疑道,“……孙普?”
吕牢头在一旁不敢出声。
“多谢,案子的事,还麻烦你和余大人说一声,就此销案罢。”德叔快步向外走去,“替我同他道一声歉,我有急事先走,改日再登门道谢。”
德叔话音未了,人身已在门外。
独留吕牢头一人在栅栏外对着牢房发呆。
“牢门没坏,栏杆没坏,这人怎么就从这牢里面凭空消失了呢……”
*****
南京城,城门口,车马人流,络绎不绝。
正是踏青的好时节,春暖不过人暖,迎着暖洋洋的日头,人蹭着人,车擦着车,城门内外好一片热闹景象。
一匹马正在出城的人流中穿行,原本疾行的速度因着人多而不得不放缓,驾马之人勒着手里的缰绳,挑拣着人群车马间的缝隙穿过去,他似是有些着急,丝毫不肯稍作停留。他的身后靠着一人,黑色的斗篷罩住她整个身子,兜帽随着马的走动而一掀一掀,终于行至城门口。
“孙大人,您的路引。按例您身后的这位,我们也要确认一下。”守门的士兵将两份路引交还到孙普手中。
孙普掀开鹿笙的兜帽一角,给侍卫看了一眼后,又立即盖好,“她是赵家姑娘,生了重病,如今昏迷不醒,我受人之托将她送回家。”
“是,我们已看过,二位可以离开了。”
“多谢。”孙普拨马便要走。
谁曾想一队人马竟在这人流涌出的时候,要进城,一时间人马两冲,前面地队伍不由得向后退,孙普的马被前面马车的后退一惊,嘶鸣一声,掀起前蹄,腾空立起。
孙普赶紧抓紧缰绳,安定受惊的马,可他身后的人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兜帽同斗篷一同落下,她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无声无息地任由自己跌向地面,直到一只手止住了她下跌的势头,孙普发现身后的状况后,立刻翻身一抓,拉住了她的胳膊。见她无大碍,孙普这才松了口气,立刻给她戴好兜帽,披好斗篷,即时催马出城。
目光若燃灼灼,越过人流至此。不远处一人一马伫立,马上一人正沉默地注视他们二人。
若他们见到了她,必然能月兑口而出她的名字。
只是他们没有看见她,而她虽看见了他们,却未尝准备让他们知晓。她眼中有的也不是朋友乍见时的欣喜,而是愤怒,“……鹿笙!”
如风助火势,心火燎原,过处寸草不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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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城西七十里,芳草萋萋,阳光穿透点缀在青草间的花朵,映在地上,疏影横斜,恰似妙笔春景一幅。
窗边,一人扶窗沿而立,神色焦虑。
他的身后,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胳膊怯生生地问道,“他们……能顺利到这里吗?”
“不知道……”他回过头,将手覆在她的手上,温柔笑道,“但我相信他们可以。”
煦风拂过,沙沙叶响,枝桠交错,花影婀娜。
春光如许盛放时,可有人会料到它之后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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