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空气中没有一丝风。
古香古色的落凰山庄,坐落在万慧山前,微微泛蓝的屋顶宛若千年坚冰,散发着丝丝寒气,寒气在半空凝成薄雾,竟连那刺眼的阳光都阻隔开来。
一个纤瘦的身影伫立在东门外,白女敕的双手紧紧握拳,一身红裙早已被汗水湿透,红得像她此刻的脸。她等一个回应,已等了整整一个上午,眼下正是日头最毒之时,庄门紧闭,庄外空无一人,唯有一黄衣女孩,饶有兴致地在她身旁转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风凉话。
“宋文菱,你不是很有能耐吗,怎么今日跟条丧家之犬似的了?”耳边传来一声嗤嗤的笑,那黄衣女孩今年十六,比宋文菱大上一岁,生得浓眉俏目,一双勾人的杏眼上下打量她,毫不掩饰眼底的嘲讽,“平日里姥姥宠着你,大哥惯着你,你从来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现在知道厉害了,知道摇尾乞怜了?”
宋文菱没有做声,大颗大颗的汗珠划过被阳光灼伤的脸,落在炙热的地面上,眨眼就变成了升腾而起的白烟。
“怎么不说话,别以为不说话我就拿你没辙了?”黄衣女孩的目光忽然定在了宋文菱胸前的一串光滑如玉的木珠上,眼中陡增一抹恨意,“成色多好的引灵珠,分明有十颗,我们十兄妹可以一人一颗,可姥姥偏偏全给了你这废人!若我能有这引灵珠,恐怕用不着个把月就能精进到练气三阶。而你呢,霸占了整整一年,哼,仍旧连练气二阶的门槛都未能模到!”
她越说越气,一张俏脸几乎变了形:“现在姥姥死了,大哥病了,我倒要看看谁能帮得了你!”说着,伸手捏紧了宋文菱的下巴,触到的却是一片灼人的滚烫,那温度透过指尖直达心底,只一瞬就将那她惊得花容失色。
一声尖叫从落凰山庄的东门传出,叫声之大,惊起了万慧山上的无数飞鸟:“来人,快来人,宋文菱死了!”
宋文菱死了?
庄内,一名正在炼丹的白衣少妇,手中幽蓝的火苗陡然一窜三尺,已散发出奇香的丹药瞬间化作一滩灰烬,比灰烬更难看的是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只不过晒了半天的太阳,怎么就死了?这下该怎么向驻守边防的老爷交代?这个该死的宋文菱,连死都不让老娘省心!”
与此同时,一间雅致的卧房里,卧病在床的英俊少年猛地坐起身来,虚弱的眼中放出一阵精光,大喜道:“死了?终于死了!没了她,宋家的家业就全归我了!”
然而,谁也没有发现,凝着寒雾的半空中忽然闪现一道白光,白光在山庄上空飘荡一圈,闪电一般穿透薄薄的寒雾,绕过曲折的回廊,避开尖尖的亭顶,直奔东门而去。
东门外寂静无人,那惊慌失措的黄衣女子不知躲去了哪里,宋文菱已经僵硬的尸体屹立在炎炎烈日中,宛若一尊雕像。白光从她头顶灌入,瞬间消失无踪,灼热的空气中似有凉风袭来,“雕像”睁开了眼睛,眼神陌生而冰冷。
沉重的东门终于被推开,白衣少妇飘然而至,筑基一阶的修为隐隐散发出阵阵威压。宋文菱捏紧了胸前的项链,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努力克制心中恨意,说道:“庄主夫人,你来了?”
陆陆续续地,庄中之人都到齐了,方才亲手触碰过宋文菱尸体的黄衣女孩,惊叫一声,躲到了人群后头:“娘,她……她明明已经死了。”
“胡说,她这不是好好的吗?”那白衣少妇皱眉呵斥,她叫沈翠微,是这落凰山庄的庄主夫人,也是宋文菱的继母。五年前,宋文菱的生母去世,三年前,生父宋峰带回这个女人,从那日起,落凰山庄就再也不是宋文菱记忆中的模样。高高的思鸢亭未变,清澈的碧波池未变,精致的房屋、小巧的院落也未变,变的,只有人心。
宋峰常年把守边疆,与宋文菱的生母并无多少夫妻情分。而沈翠微,是他养的一帮女人中的一个。只不过,这个女人是通玉凤髓之体,生来就是绝佳的炉鼎。凭着特殊的资质和出众的容貌,她成功笼络了宋峰的心,替他生了三男七女。第一个儿子名叫宋觉尘,甚至比宋文菱还要大上三岁。
“来人呐,快扶小姐进屋歇息!”沈翠微吩咐了一声家奴,转目看向宋文菱,满脸的慈爱看起来甚是逼真,“文菱,你没事就好,放心,绝尘的病我会想办法炼丹替他医治……”
“我要去仙堡求药!”宋文菱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朝那几个正要上前搀扶的家仆冷冷一扫,立刻无一人敢过来半步。
平日里温婉乖巧,逆来顺受的菱小姐,今天这是吃错了什么药?家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
“这……”沈翠微柳眉微蹙,似在思忖。
分明巴不得我去仙堡,却偏要装出这副犹犹豫豫舍不得的模样,沈翠微,真是难为你了!宋文菱心中嘲讽一笑。她之所以会在这东门受日晒之苦,是因为向来最疼她的大哥宋觉尘患了重病,药师说除了去仙堡求药之外别无他法,仙堡路途险恶,庄中无人敢去,她一心想为大哥求药,奈何沈翠微并不同意,她才会用这种办法相逼。
沈翠微怎会同意?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不就是她这个当继母的,放任沈翠微这个继女去送死吗?如此一来,庄主夫人的宝座能坐稳就稀奇了。
可沈翠微心里却恨不得宋文菱去填仙堡途中那些奇兽的口月复,她算准了宋文菱在乎宋觉尘这个大哥,一定会百般恳求要去,甚至以死相逼都不是没有可能,待闹到不点头就说不过去的时候,她就会顺理成章地应允。而此时,就是那个不点头就说不过去的时候。
“好孩子,你如此对待觉尘,我十分欣慰,若是不答应你,未免会伤了你的心,明日你便启程吧。”沈翠微佯装伤悲,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她的七个女儿,也均是面露哀伤,仿佛听到这消息后有多舍不得,唯有那排行第四的黄衣女孩,满脸诧异,怎也想不通这死人为何会复活,时不时做贼似的抬头瞄宋文菱一眼。
宋文菱心中嗤笑,脸上却依旧不起半点波澜:“不用明天,我马上就走。”
说着,她分开人群,一路走进自己的房间,重重关上了门。
她并不是什么宋文菱,而是穿越而来的许心穆,在进入宋文菱的身体之前,灵魂体的她绕着落凰山庄观察了一阵,卧病在床的大哥宋觉尘,在听到自己死去的消息后不加掩饰的喜意,她不是没有看见,那句“没了她,宋家的家业就全归我了”,她也不是没有听见,之前兄妹情深的种种,竟然只是别有用心的假象,亏得这具身体的主人还傻傻地立在东门外暴晒,满心希望能替他去求药,以至于暑气攻心,落得了个一命呜呼的下场。
宋觉尘的病,十有**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沈翠微之所以要放出治不好的消息,无非是想借机让自己离开落凰山庄。宋文菱冷笑一声,心想不如就遂了她的愿吧,生母五年前就已埋入了黄土,一直悉心照顾自己的姥姥也于三天前离开了人世,呆在这物是人非的庄子里,只怕会惹来更多阴谋诡计。
即使她只是一个穿越而来的灵魂,但握住胸前的引灵珠,回想起姥姥生前对她的百般疼爱,心头还是涌起了一股针扎般的痛苦,两颗滚烫的液体忍不住掉出了眼眶,落在那光滑如玉的珠子上。
这不是第一次,但绝对是最后一次,从今日起,宋文菱绝不会再流一滴眼泪!她擦干了泪痕,紧紧咬住下唇。胸前那引灵珠沾上泪水之后,忽然泛起一阵奇异的红光,这光一开始甚是微弱,不出一呼一吸的功夫,变得明亮无比,照亮了她削瘦清秀的脸,宛若无数利刃,猛地刺进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
“啊!”
她大惊失色,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这种痛苦实在无可忍受,双目灼热的感觉仿佛被丢在炉中炙烤。一个红色光罩出现在四周,将她全然笼罩,空气中的火属性无比浓烈,竟凝成了一丝丝、一团团不断扭动的火灵,仔细一看,却不是那光罩散发出来的,而是从她毛孔中迸射而出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体内为何会有这么多火灵?脑海中一片空白,好在那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瞬就消失无踪,否则若疼得失去理智,闹出了什么动静,旁生枝节是免不了的。
火灵越来越密集,却只飘荡在那红色光罩之内,不一会儿就将光罩充盈。只闻“咯噔”一声,光罩猛然收缩,将所有火灵收做一团,转瞬就化作了一颗蚕豆大小的珠子,轻轻落在了她手上。她诧异地往手心一瞧,只见那物光滑如玉,散发着阵阵奇香,除却色泽呈鲜红之外,几乎与引灵珠如出一辙。再一看,胸前的挂着的引灵珠果然少了一颗,只余下九颗。
环顾四周,桌椅板凳均是纹丝未动,房间里静悄悄的,方才的一切好似一场幻觉。诧异之余,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引灵珠的这般异动究竟代表着什么。
洗精伐髓?堵塞的经脉丝毫没有疏通的迹象。
提升修为?自己的修为分明还是只有练气一阶。
再者说,书中记载的引灵珠,根本没有产生光罩、凝聚火灵的作用。
难道说,这不是引灵珠?
她心念一动,这串珠子是一年前父亲从边疆带回来的,边疆土地贫瘠,怎么长得出引灵木,结得出引灵果,做得出引灵珠?对了!一年前正是人类在兽潮之战中大胜兽族之时,莫非这串珠子是父亲从奇兽手中夺得的战利品?
兽族的东西向来神秘,难怪姥姥铁了心要将它全部交给自己,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姥姥见自己灵根最为杂乱,资质比其他人都差的缘故,现在想来,应该是发现了其中暗藏玄机才对。回首往事,宋文菱忍不住再次热泪盈眶,泪水在眼中不停打转,却始终没有滴落。
串好引灵珠,收拾好行李,回头看了一眼这再熟悉不过的闺房,她推开房门,脚步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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