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楚自然是听见了的,他垂着双手站在不远处,脑海中似乎百转千回,又似乎空空如也。
宋文菱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没有做声。一开始,每当祁老夫妇含含糊糊地,希望她和祁楚成为一对时,她的神色都会有些尴尬,久而久之,却是面色自若,习以为常了。
祁老是个聪明人,可在这种事上,他却不如祁大婶。
见宋文菱面色淡淡,沉默不语,祁大婶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下去,捏了一把祁老的胳膊,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不远处的那道身影,似乎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良久,消失在丛林深处。
那夜,祁楚很晚才回到九转乾坤阵中。
布阵又花费了祁老不少灵力,原本恢复了几分元气的身体,再次变得虚弱。好在经过今日之劫,无量殿的人应该是不会再来了。毕竟他们绝对想不到,宋文菱等人仍居住在无涯林中。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朱弦阁的收徒大典。朱弦阁于无量殿虽是大势力,但并不需要什么能证明身份的文书,毕竟只要成为弟子,魂灵中就会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烙印,无论跑到天涯海角,都始终无法摆月兑。
换上小五子送来的新衣,宋文菱稍稍梳洗了一番。虽然朱弦阁不需要证明身份的文书,但她可不想看上去像个无家可归的乞丐。选徒大典有三关,过三关之前,还得经受一些看门狗的刁难,没有十几颗灵石,是决计连门槛都无法迈入的。
她将引灵珠,放在了林于天的上品乾坤袋中,又在外头套上了一个品阶中等的乾坤袋,这样一来,便可不被人察觉。
“孩子,你定要小心,若是出了什么事,捏碎我给你的传送玉片回来就成,我和你祁大婶在这林子里等你。”祁老有些不忍,他知道,宋文菱此行极有可能有去无回。可祁恬是他的女儿,同样是他割舍不下的,也不知这个把月里,在朱弦阁中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已经……
“祁老,你不要多想,朱弦阁的弟子需培养三年,才算伶人,祁恬姑娘暂且是不会有事的。”朱三劝道。事实上,也有不少资质寻常的,不足三年就能“出师”。只能希望宋文菱将祁恬及时救回了,他想。
祁大婶也是千叮咛万嘱咐,恨不得随宋文菱同去才好。她此生最放不下的,一是祁老这个“老不死”,二是祁楚这个“臭小子”,三是乖女儿祁恬,四就是宋文菱了。如今一个已经被困朱弦阁,一个要入阁救人,只剩下老不死和臭小子还在身边,光想想就足以使她泪流满面。
“要是你也回不来了,大婶我可怎么活呀……”她握着宋文菱的手,良久都不舍得放开,仿佛一松手,眼前这人就会消失不见。
“蠢婆娘,乌鸦嘴,尽胡说?”祁老竖起了眉头,一本正经地说,“菱儿当然会回来,不然就只有楚儿那个小王八羔子,给我俩养老送终了!”
接着,朝宋文菱正色道:“孩子,你可得有点良心,不能就这么撇下我们两个老人而去!”
宋文菱哭笑不得,一旁的祁楚更是苦笑不得。
“爹,我难道就这么不如她?”虽知道爹娘是在开玩笑,但他心底还是有些不服气,从当初被宋文菱,用三次碧波掌击败起,他就从没服气过。
朱新率人将他打趴在地的那次,宋文菱出手相救,险胜一筹朱新一筹不说。不久前,他与她都服用了灵髓,她的修为已至练气六阶,他却只有练气五阶。这种处处输人一等的挫败感,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若宋文菱是男人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是个女人。
不知不觉中,这个人在他心中的位置,有了微妙的变化。或许是从父母总将自己与她相提并论起,或许是从她背着自己逃离了无量殿的追兵起……
这种变化十分隐晦,却也影响颇大,使得他怎也不愿让她独自一人闯龙潭、走虎穴。
朱弦阁除了伶人,还有乐师,乐师不都是男人吗?自己也要去参加那收徒大典,与她一同救人!
祁老与祁大婶,一心不舍宋文菱,哪里晓得自己的儿子也要去参加收徒大典?直到宋文菱走后,二人再也找不到祁楚时,才彻底慌了神。
祁大婶自然是主张将儿子追回来,祁老则一如既往地开明,认为每个人都应当选自己想走的路,既然他去了,那就让他去。为此,二人大吵一架,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收徒大典设在乐之楼中,此楼又名通天楼,乃上古时期用幻术制作而成,共有九层,寻常人只能进入第一层,第二层及以上均有威压,越往高处走,威压越强大,若强行闯入,只会落得爆体而亡的下场。
看着眼前这高耸入云的朱红色建筑,宋文菱忽然有种眼花缭乱之感。
四周均是想当乐师或伶人的少男少女,也是高高抬起了头,好奇地仰视着乐之楼那高耸入云的第九层,满脸的憧憬与渴望。尤其看到那两排缓缓飘落的白衣男女时,艳羡之意更是溢于言表。
唯有宋文菱,心底的厌恶呼之欲出——分明是藏污纳垢之地,却非要学着仙人的做派,真真是令人恶心!也不知这些不明真相的年轻人,一旦发现其中的肮脏,会露出何种表情?
“咦,那个女孩子,倒很是奇怪。”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始终飘在半空,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停在了宋文菱身上。
“梁姑姑何出此言?”她身旁的女子好奇地问。
“她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曾几何时,我也是这么个倔强的小姑娘,只想逍遥自在地过完一生,却被一心望女成凤的父母送进了朱弦阁。”被唤作“梁姑姑”的女子笑着说。这笑容乍一看云淡风轻,再一看却是极为苦涩。那波光流转的双眸,美得好似人间仙子,不是那将祁恬强行带入朱弦阁的梁子鸢是谁?
她身旁的女子柔声说道:“姑姑现在不也很年轻吗,是阁主眼前的红人。”
“红得了一时,红得了一世?”梁子鸢眼中多了一丝冷意,然而只一瞬就消失不见——若当初父母晓得朱弦阁这般龌龊,还会眼巴巴地让自己投身火坑吗?
挤在人群中的宋文菱,丝毫不知自己满脸的厌恶,被这人看做了“父母相逼”的结果。这世间,的确有许多人是不愿修炼的。只不过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修炼乃人生必经之路,好比人活于世,总要吃饭穿衣、嫁娶生子。
讽刺的是,那些不愿修行之人,往往是灵根纯粹,资质非常的。好比这梁子鸢,她乃通玉凤髓之体,寻常女子入阁之后决计活不过三十岁,她却好端端度过了五十年。
只不过时间越久,越觉乏味,原本引以为傲的资质,变成了捆绑自己的枷锁。有时,她甚至希望自己并非什么通玉凤髓之体,而是个毫不出众的寻常女子,或许当初就不会被选入朱弦阁中,或许好些年前就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投胎转世,生在一户好人家,再也不会沦为炉鼎……
(